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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去!”他眼眶通红,鼻头和双颊因为断断续续的发热,也不自然地红着。
鹿白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手中的帕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她只当他是病得难受,耐心劝道:“殿下总不能穿着脏裤子睡觉吧?”
方才来不及走到恭桶他就尿了,裤子上湿哒哒的往下滴水。
十六皇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脸迅速地涨成紫红色:“不用你管!你、你给我出去!”
这声音于他而言已经是声嘶力竭的呐喊了,鹿白果然被唬住了,把帕子塞到他手里,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刚关上门,就听见十六皇子在屋里放声大哭。她无奈地转过身,正想进去安慰几句,便被赶来的甄冬拦住了。
“你要是真关心殿下,就为娘娘想想办法吧。”甄冬的眼神清澈冻人,像是在井水里淬过,“殿下现在最不愿见的人就是你了。”
越想越心累,鹿白像是被吴玉传染了,自己也变得又憔悴又虚弱。
几日不见,吴相的眉毛都白了几根。他似乎很是激动,双眼瞪得吓人,一把攥住鹿白的胳膊:“你近日可好?”
那双手格外用力,鹿白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双臂卷入机器的操作工,不知是因为疼而挣扎,还是因为挣扎而疼。
“回吴相,好。一切都好。”鹿白咬牙说了两个好,反手扣住那双布满老年斑的鹰爪,恨不得刮出两道血印子。除了当事两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较劲。
如此激动感慨,分明是父女相认的前兆。
吴玉拖着半真半假的虚弱语调,意有所指道:“跟父亲回府,别给十六殿下添乱。”
言外之意,不回府可能真会出点乱子。
鹿白心头一跳:“吴相说笑了,您怎么可能是我爹呢?”
“你从前的院子还留着你,随我回相府一看便知。一看你就能想起来了。”吴相吃痛,缓缓松了手,“不过,得先与十六殿下知会一声才行。”
知会什么,知会他你要把他亲娘害死了?
鹿白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为难道:“可是……可是我舍不得殿下,舍不得顺嫔娘娘,更舍不得窦公公呀!”
窦贵生的笔应声而落,皇帝十分配合地笑出了声。
吴玉:“……此事休要再提!”
鹿白:“哪件事?”
吴玉:“……”
“还能有哪件事,”此时窦贵生倒是好心解围了,“你我对食的事。”
吴玉立马抢答道:“窦公公已与我说了,不过是替你解围,免得你难堪罢了,你还当真了?还不快谢过窦公公!”
窦贵生:“吴相不必客气。”
逢场作戏,玩玩而已。鹿白只听出了这八个字。
此事全凭一张嘴,自然谁声音大谁是真的,她已经无暇争辩了,赌气似的鞠了个躬:“哦,多谢。”
好像谁上赶着似的。骨气么,她也是有那么一点的。
如此一番,鹿白仍然期期艾艾,放不下,不肯走。
窦贵生心生轻蔑,一会儿想,那病秧子是能给她皇后凤冠啊还是能给她儿孙满堂啊,非得死赖着跟条狗似的;一会儿又想,选了这么个事事无成的傻子,他们莫不是眼瞎了。过了会儿便再度确认,傻是肯定不傻,一会儿一个太子,一会儿一个十六殿下,还有什么小豆子,男人们都被她捏在手心里呢。
鹿白其实可以走,但不能去相府。吴玉本可在认亲之后顺理成章地把她送进东宫,万万没想到这傻子竟把他摆了一道。今天要是回去,明天就能传出相府嫡女溘然离世的新闻。
此外,她还得先把人捞出来呢。
无数统计学的结果表明,相关并非代表因果。顺嫔如何,赵芳姑和甄秋如何,就算与鹿白相关,也不是她本人直接造成的。若说为什么救他们,可能更多的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夜里能做个好梦,为了不至于被鬼魂吓醒。
至于救不救得出就与她无关了。反正她救了。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她与窦贵生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冷漠。
吴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鹿白若是个宫女还好说,强行带走就是,偏偏她不是——他老人家亲口承认的,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出门时,窦贵生指尖不经意擦过心口,里头的信似乎已经跟衣衫融为一体,服帖得毫无存在感。
“陆女史,”他忽的叫住鹿白,“你可知道贞妃谢氏?”
这模样不像是聊天,倒像是第一回 进典刑司,被人居高临下地质问“你可知道犯了哪条规矩似的。老太监实在喜怒无常,各种角色无缝切换,鹿白只当他是间歇性发作,缩着脖子老实道:“听过一些。”
“九皇子以前,皇上可是好几次准备立四皇子为储呢。”
先生点到为止,学生立马领会。四皇子正是已逝贞妃所出,按这套路,贞妃生前也算是皇帝的真爱了。据说,顺嫔当年就是因为长得像贞妃才入宫的。
懂了,明白了。
“圣上召谁侍寝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还……”
“呵。”
“还得是您说了算呀!”
窦贵生对她生硬的奉承毫不感冒,鼻孔喷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气音,像是吹开挡路的一粒浮尘。
“亥时三刻,靖萝园角门。”他扔下一句话便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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