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是天生骄傲的生物，不是吗？他的青龙会是世界上最典型、最完美的龙。
    这样的记忆对蒋悦来说一点也不沉重, 他现在是整个镜像世界唯一会思考的生物，再过几年，也许在烛阴的掌控下，门会以正规的方式开启，镜像世界会合法投影，成为一个完整的世界。
    到时候蒋悦就会忘掉这一切, 承接新的、属于他自己的身份。镜像世界的运作机制便是如此, 无数世界充斥在宇宙之中，填充每个时间和空间的可能性, 所有生物的所有选择都同时存在，由镜像世界编织了他们多维度的存在形式。
    烛阴来的时候, 蒋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镜像世界没有时间刻度, 他也不知道那一切究竟过去了多久。
    烛阴其实叫了两次他的名字，直至他要开口第三次时，蒋悦已飘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身体呈雾状, 没有清晰的边缘，默默悬在烛阴的面前。
    他原本想找烛阴谈一谈，这想法在九尾狐袭击他之后消散了。双生九尾狐烛阴尚且不放在眼里，夫诸和他又能谈些什么呢？夫诸在人间活过的时间比起烛阴的生命不过一瞬，那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九尾狐已经将连接两个世界的门关上。
    他该有的牵挂都已经解决，他不该有的牵挂就随它去吧。
    蒋悦是这样想的。
    更何况还亲眼见到活着的青龙了呢，希望镜像世界收束的过程中他没有任何痛苦。
    烛阴看着被他唤夫诸的生物，镜像世界的原住民没有明显特征，很难被区分。唯一的特点就是这些生物很敬畏烛阴，即使还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但这是本能。
    夫诸却不害怕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这引起了烛阴的注意，他时常思考夫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烛阴来找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所有镜像世界一切正常，最大的问题再前不久已经被解决，虽然这最大的问题在烛阴眼里也不算什么。
    烛阴对夫诸听感兴趣的，他是所有未成熟的镜像世界里唯一一个有思考能力的原始居民，这使他注定无法成为谁的投影，而他意外触发世界之门的时候，反倒使真实世界投射出了他的影子。
    换句话说，如果镜像世界的生物是映射了真实世界的影子，夫诸则反了过来，他自从镜像世界诞生时，就是他自己了。
    烛阴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他将夫诸放逐到人间，他竟然像人类一样长大，这对于他的同胞们来说，是永远不可能做到的。
    镜像世界的收束是必须的，只是烛阴没想到夫诸会选择信守承诺，他本以为夫诸即使有别于泥淖，但天性是最难改变的东西。
    蒋悦见烛阴久久不开口，转身想要离开，如今他不需要听烛阴更多话了。
    烛阴叫住了他：夫诸。
    我需要一个留在人间的助手，你想去吗？
    蒋悦笑了一声，道：上次让你说这句话的灵兽现在恐怕已经死了吧？
    烛阴沉默了一下，道：九尾狐投影的灵魂亦在此处。世界收束后，没有任何人死去。
    蒋悦道：我不去。
    烛阴：驻留人间不好么，我看你很喜欢人间。
    蒋悦自不说话，转身飘到别处，烛阴长长的身体探进来跟着他，蒋悦找回了自己那块小龙石头，已经有别的生物发现这块石头了，正在探头探脑地触碰，蒋悦炸了毛，把他们赶走，自己盘在上面。
    蒋悦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反正我会回来赴死，世界也会收束，所以我的、青龙的、九尾狐的曾经有的人生，都不算什么啊？
    烛阴不否认，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蒋悦见烛阴不说话，抱着石头自言自语道：那为什么让我一个人记得这一切呢？我在那里怎么样长大，遇到的每一个人，那是组成了如今的我的全部，我已经作为人过完了我一生中的的三分之一了，就算世界收束，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一切也不会改变。
    烛阴也不知道夫诸为何如此特殊，他简单地向他阐述了他的不同，蒋悦本来丧丧地裹着那块石头，听完忽地坐起来，道：
    所以我就是我吗？
    烛阴对这种哲学问题不会想得太深入，他略点了点头。蒋悦倒下去拥抱石头，道：
    那这起码还算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此外烛阴补充了一句：保留了记忆的并非只有你一个。
    他微微颔首，在虚空中现出人间影像，示意蒋悦看里面。
    覃城，盛夏。
    旱了近上个月，覃城在这个星期迎来了一场暴雨，整个夜晚大雨倾泻，闪电划破夜空，干涸的大地还没来得及消化掉这雨水，它们肆意地奔流进田野，山谷，草原，最后汇入江河，驶向大海。
    城市的排水系统瘫痪了，大雨过后，整个城市的人都在踩水，这对于人们是新奇的体验，城市建设至今，已趋向完善和成熟，一夜起来竟然被一场雨淹了，人们踏入变成浅水滩的马路，意识到城市化也无法完全阻隔大自然的生猛。
    《千与千寻》重映了，午夜场，非常老的动画，年代已久，大部分年轻人已经不认识的电影。赵衍初走进电影院，里面只有零星几个人，因为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看2D电影。
    屏幕明灭的光亮映着赵衍初的脸，他在结尾曲灯光亮起的时候起身，几个观影者彼此面面相觑，赵衍初在里面是最年轻的。
    他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已经将近两点，街上没什么人，雨水也退了，赵衍初沿着马路走，路口有人摆摊卖水晶，赵衍初目不斜视，走出去几步，顿了一下，又退回来。
    老板戴着遮了大半脸的斗笠，摊上各式水晶。赵衍初只一眼就看出是只狐狸，他扫了一眼，道：
    怎么卖？
    老板不说话，只伸了几根手指，赵衍初又问：
    哪些好卖？
    老板阴柔答道：桃花晶。
    他伸手取了一串粉晶，道：上次有两个，还没成，在我这儿买，回去就成了。
    赵衍初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以前成过，后来又散了，这种有用吗？
    老板答道：心诚则灵。
    赵衍初拿着手机，扫了老板摊上的二维码，转账，提示音响，老板又取了一串黄晶，一并送上：老板大气，这黄晶赠你，考运亨通。
    赵衍初一边抛着两串水晶玩一边走了，水晶摊在他身后随夜色隐去。
    大雨缓解了覃城的旱情，赵衍初的父母开始忙起来强周期要到了。但此次强周期是可以预见的顺利，赵夫的恶兽新标政策效果不错，已经有第一批恶兽考生报考了今年的灵兽渡劫考试，善恶兽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相信在以后，强弱周期将会逐渐消失。
    赵衍初仍然没有去分局报道，青龙似乎下定决心不踏进灵兽管理系统，这个选择对于双亲都在体制内有相当的名望和地位，自身实力也很拔尖的青龙来说非常离谱。赵局按下了即将爆炸的老婆，和儿子彻夜长谈了一次，未果，遂放弃了让青龙接班的想法。
    赵衍初更自由了，整个灵兽社会都在为强周期忙碌的时候，他上了前往裕都的列车。
    盛夏的裕都山风清凉，满山都是绿树，赵衍初在小卖部买了份报纸，上面写了今年的大旱，裕都未来几年的旅游开发计划，欢迎各地游客前来裕都游玩。
    赵衍初还在小卖部碰到一个男人，有点年纪，长得很斯文，骑着自行车来买白酒，懒洋洋的老板对他很热情，临走时十里相送招呼道蒋老师慢走。
    赵衍初掏出钱又买了东西，朝老板打听这个男人，老板只道是个好人，以前有过老婆，老婆怀着孩子的时候，死在十几年前的裕都洪水里了，从那以后一直是一个人。
    赵衍初道了谢，拿着东西进了山。
    周围没有人，赵衍初没有化龙形。在人类聚居的地方擅自化形是不被允许的，赵衍初虽然没有入档案，但恪守着这条规定。
    他看到那个湖了，非常遗世独立的一个湖，风吹过来只微微泛起涟漪，再无什么动静，赵衍初走到湖边，坐下，再也不动了。
    他坐到夕阳西斜，湖面映着落山的太阳，湖面冒起一个小泡，太阳的影子摇曳破碎。
    赵衍初狭长的眼睛微微垂着，水泡一个接着一个，又过了许久，一对小小的鹿角冒出水面。
    小鹿只冒了半个头，有红色的眼睛，非常非常委屈，在水底下小声抱怨道：
    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啊。
    赵衍初先是笑，随后眼泪流了下来。
    暮色收拢，瑰丽的天空中，有龙经过。龙身上分明载着一个人，他们掠过刚刚开始闪烁的星星，乘风归去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接下来的计划是填NPC心动禁止，还会写一个小短篇，新文还没想好，不过接下来会稳定写文。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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