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之轻(GL)——四百八十寺(55)
可是在这个酒窖里,明逾看不出谁更贵一些,谁要便宜一些,每一只酒桶里的液体都由吸取了日月精华的果实酿出,不管它来自于一百五十年的老藤,还是五年的新藤,工人们将那一串串果子采下时心情是一样的,一样的小心翼翼,一样的充满希望,这心情一直延续到将它们分装储存在这个酒窖里时,还会一直延续到将它们送出酒庄时。
小伯奈柯说过,酒庄里的酒不用价格的昂贵和低廉分级,只有受众的普遍程度,每一款酒、每一瓶酒,都有自己的灵魂,一瓶口味不那么大众的酒,也许是最为高贵,最有灵气的。
明逾弯下腰,继而坐在地上,在这个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地方任思绪飘摇。每个人都像面前的一桶酒,小伯奈柯喜欢男人,可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生而为人的高贵,也许他都没有孩子,不能像他的祖辈一样将这酒庄传承下去,可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没有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甚至没有出生在一个圆满的家庭,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从小不被家人珍爱,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年轻时犯过错,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弄丢过爱情,那又怎样呢?
有些人被别人丢弃过,那又怎样呢?
所有的一切不完满与瑕疵,所有与大众口味背道而驰的属性,都成就了这一桶酒,让它成为独一无二的一桶,在人生的酒窖里,他们的标签也像眼前的标签一样,没有价格,没有贵贱,只有这一帧一帧的经历过往,甚至,人们愿意在更厚的小册子前多流连一会儿,那册子上也许记录了更多的天灾人祸,但却丰富了那桶酒的口感。
不接纳完全的自己又怎样接纳别人?不与自己和解又何谈理解别人?
圣诞前夜在中文里有个浪漫的名字:平安夜。
白鲸的男男女女在江边豪华唯美的玻璃露台上玩狼人杀。
昨夜是平安夜。法官说。
陈西林随大家睁开眼,这是她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今年的爬梯办得很成功,从一开始的各方致辞、祝酒,到后面的魔术小节目,抽奖活动,可以看出,大家都玩得很尽兴。
过了九点便不像先前那么正式,辛迪组了个游戏局,左右拉了七八个人,想叫陈西林一起玩,她推说不会,江若景将她的胳膊一抱,桑蚕丝贴着裸露的肌肤,来吧来吧,我教你~
平安夜不平安,被杀的是江若景,拿解药救她的是陈西林。
以至到后面,江若景说自己是预言家,陈西林毫不犹豫地相信,游戏以陈西林这个女巫被杀而结束,狼人胜利,江若景就是最后一匹狼。
陈西林笑着摇头,再回想一下,原来她第一晚就上演了苦肉计,骗取了自己的信任,谁说是个平安夜?
一局游戏结束,大家玩得酣畅,嗓子干了,脑子也需要休息,现场乐队还在不知疲倦地演奏着,酒水也一波波地继续上,刚过十点,夜生活刚开始。
江若景是把几种酒混着喝的,戏散了,演得辛苦,她绕开人群,从玻璃门出去,走到露台的一角,那里被酒水房挡着,算是偏安一隅,江那边一片模糊的灯火辉煌,江风吹来,亦真亦幻。
平视前方,抬头远眺,目力所及皆是炫目的璀璨光芒,可再一低头,却是没有灯火装饰的黑暗深渊。
她看着围栏下黑黢黢的深渊,不易觉察地踮了踮脚,手臂撑在围栏上,几种酒在五脏六腑里玩乾坤大挪移的游戏,灵魂挣扎着要甩开这具肉体,左一下右一下地拉拽撕扯,脚尖踮起来,手臂上的线条越来越明显。
杰西卡。
她转过脸,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莫名而惊惧,像是梦游者被叫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陈西林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心上一紧,头一次见到江若景这么真实的表情,她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也许真的很不快乐,却又不那么自知。
你怎么了?她问。
江若景看着她,江风毫不留情地吹着她的长发,今晚做的微卷也被吹散,她看着陈西林,围栏下的深渊不见了,远近辉煌的灯火重新回到眸中。
她莫名地笑了笑,圣诞了,你给逾发祝福了吗?
陈西林拧了拧眉,心往下沉,谁说自己与她还会有交集?
没有。她回答江若景,像是回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也没有。江若景笑着。
一个人的圣诞节。
上个圣诞来临时,陈西林的个人物品上了飞机即将运往海城,作为对vip客户的关照,明逾亲自给她打电话汇报情况,电话里,她们互道节日愉快。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与陈西林的交集就是这单搬迁了。
一年后,她们像搞砸了事情的两个孩子,连一句节日愉快都没有机会讲。
明逾在阿姆斯特丹的公寓里浇着洗手台上的马蹄莲,没关系,她想,若是时光倒回,自己也不见得可以做得更好。既然如此,就接受它吧。
她买了一盆有根的马蹄莲,白花碧茎,不矫揉不造作,朴素生长。
在过去的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都见不得这种花儿。
在因地球转动而赚回的几小时时差里,陈西林倚靠在飞机座椅里,想着手中掌握的dtm的资料。
上次她想,dtm总裁的信解释了他们想要捐助这大额款项的动机,可却无法解释这么多流动资金从何而来,她难以想象一家战乱国的婴幼儿用品公司能有这样的实力。
现在她调查出来了,原来dtm的不同名兄弟公司在经营珠宝行业,确切地说,这家公司大量开采并加工原石,尤其是当地的特产绿宝石,并将它们行销到世界各地。
两家公司实为一家,但在做慈善时,他们更愿意用dtm婴幼儿用品这个品牌,陈西林理解这个思路,换作自己,也会用dtm出来做。
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她便让王祁着手做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并发送给了dtm的ceo,这次过去,也是为了表达诚意,当面谈一谈各自的情况,回答对方可能有的任何问题。
会谈很流畅,很多问题在之前的邮件与电话往来中都已触及或解决,陈西林携王祁与对方进行了两天的商谈,对方唯一的诉求是希望dtm能够借这个冠名赞助提高行业知名度,打开北美和东亚市场,虽然西索在美国的贸易制裁名单里,但ofac给一些行业的交易颁发许可证,婴幼儿产品问题不大,即便有问题,dtm希望陈西林能够动用白鲸的资源帮助他们。
这一点早在前几周她就与迪恩开会讨论过,确认可行,所以在与dtm的会议上她针对此事再次确认。
最后的问题就是怎样接收资金。美国的银行是不可以直接接收来自西索的外汇的,q基金早前在资金不足时通过环太银行借贷了一批款项,当时是环太作为赞助银行免息贷出的,几方商议决定,dtm将三千万美金打到q基金在环太香港总行新开的户头上,这样操作,一来绕过了美国环太不能接收西索外汇的规定,二来方便将工程款直接转给同在香港的wm。
一切完满。
陈西林在大迈歇了一天,给q基金的员工们发了一波新年红包,庆祝冠名赞助的落实。28号晚上她便动身飞往德国法兰克福。
第76章 万丈你从哪里开始?又会在哪里结束?
从法兰克福到伯奈柯庄园所在的小镇, 三周前明逾走的铁路, 陈西林则由曼菲洛安排的司机接上,走公路。
这是一段与铁轨几乎平行的观光公路,沿途贴着莱茵河, 一切风景尽收眼底。
司机兼导游用口音浓厚的英语和她聊天:前面就是莱茵最窄最深的河段了,诗人海涅曾根据一个民间传说写出一首美丽又哀伤的叙事诗,叫《罗蕾莱》, 故事讲的是一个叫罗蕾莱的美丽女人, 每日坐在那山岩上, 边梳理她那头缎子般的秀发, 边用歌声吸引过往的少年。
那诗是这么开始的:
我不知为了什么
我会这般悲伤
有一个旧日故事
在心中念念不忘
陈西林的眸中染了层苦楚的笑意, 好看的唇抿了抿,又微微扬起, 这世上的爱情传说大抵都相似,我在一个叫人鱼岛的地方听过和《罗蕾莱》很像的一个故事。
司机爽朗地笑起来, 人鱼岛的故事是怎样的?
苦楚在眸中渲染开来,上一次那故事的听众是明逾,上上次是青卿。
她曾以为自己只是个说故事的人,却发现更像被歌声吸引却从不能圆满的水手少年。
什么最是人间留不住?不是朱颜与花, 倒是阅尽天涯离别苦, 不道归来。
要新年了!司机见她半天不语, 独自感叹。
要新年了,江若景却没有操心回国,她在圣弗兰白鲸总部出差, 与海城几位ai云项目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一起去开总结会议,会议明明在30号下午便结束了,她偏偏买了去c城的机票。
陈西林可真奇怪,她想,放在以前她无论如何不会错过ai云计划的年度总结会议,如今却仿佛将q基金的难民城项目提到了第一位,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了东索,据说还要跑到德国度假。
拉开飞机窗挡板,c城的夜色华美。
她知道明逾不在c城,没关系,所有与她有关的景物都在。
又来到这座曾生活了五年的城,到达大厅没有接她的人,却有一成不变的店铺,那间c城特有的爆米花品牌店还开着。
她捧着一桶爆米花,让出租车司机在湖滨道最繁华的十英里南南北北开了个来回。她做好了再也看不到c城的准备,甚至做好了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准备。
那一边无尽的黑暗是大湖,在一个个晴好的夏日,她曾沿着湖边的道路跑步,与好奇的游人,与遛狗的男男女女互道你好,再见。跑道边有一片花树林,至今她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记得唯一一次与明逾在这里散步,那天花儿开得让人欢喜,她问,这是什么树呀?明逾仔细看了看,摇摇头,说挺好看的。那一刻她产生了恋爱的错觉。
是错觉吗?她曾在这里度过孤独的两年,后来遇到了明逾,明逾帮自己纠正发音与语法,教自己社交礼仪,明逾带自己去吃中国人不知道的餐馆,泡身边人不会去的会所,暴风雪打不到车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明逾,最孤独的夜可以找寻那个虽不属于自己、但同样有温度的亮着灯的明逾的家
那充满依赖的归属感,就连明逾本人都不会理解,她只道这是露水情缘。
c城变得真慢,那些与她有关的风景都还在。
c城还沉浸在30号的夜晚,伯奈柯已经迎来这年的最后一天。
这是陈西林在庄园的第三天,跟着庄园主人以及同来的几位曼菲洛的客户饱尝了这里的美酒,领略了莱茵河谷的冬日风光,参观了冻酒的生产线,今晚酒庄将举办一场小型的烟火酒会,迎接新年的到来。
她挑了条酒红色的针织长裙,蹬上黑色长靴,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一年一岁,年华流逝,好在周身还没有赘肉,才敢继续穿这裹身的衣裙。她将提着的那口气缓缓吐出,转身在窗台上坐下,这位于半山坡的酒店房间里有方硕大的窗台,坐在那里便可饱览半山景色。
天色并不清朗,她收回视线,大陆那端的海城已经在数着这一年最后的小时分秒,大洋那边的圣弗兰却还在昨天的夜晚沉睡,这世界就是不讲道理。
她去看手机,此时此地,与自己休戚相关的一切都在别的时区,只一人,明逾,她与自己一样在东一区她站起身,她留在了阿姆斯特丹吗?她和谁一起跨年?她会会想再见到自己吗?
她的心竟怦怦跳起来,手心渗出汗来,六小时,若现在出发,六小时后便可到达阿姆斯特丹,还可以赶上给她买束花
窗外什么在动,她像惊醒一般扭头看去,是接送她的车,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就是中午十二点,司机约了这个时间来接她去酒庄。
她的肩垮下来,刚才在想什么呢?
一个月前的那通电话,自己主动给明逾打去的电话,对方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吧。
她套上大衣,步履艰难地朝门口走,是自己坚持的分手,时过境迁,就不要再心存幻想了。
阿姆斯特丹的街头冷清起来,新年前夕,很多公司只上半天班,路两边的商店也都陆续打烊。
明逾给大家提早半天放假,员工们感激不已,赶着去和家人朋友聚会了,她挎着包,想到工作完成了,浑身轻快起来,伸出手,包从肩上落到手臂,又落进手中,像十来年前那样顽皮地甩了个圆圈,踏着青石板往车库走,今天她开了车来,方便下午去兜风。
没走两步,肩膀又沉重起来,好似那轻快蒸发了,岁末年终,容易将孤单放大。
手机响起来,低头一看,是小伯奈柯发来的短信:
你好,明女士,这是你酿的那桶冻酒,今天我们将它转移容器,让它二次发酵。另外,你的西林也很好,在这里等你归来。
随着这消息,又收到一张照片,是小伯奈柯在转移容器时拍的。他将西林写作si lin,当初他问明逾这怎么读,明逾教给他,还给他注音xi lin,小伯奈柯发不出xi,明逾便划掉它,改成si lin。
明逾看着这则消息,不觉笑了,笑里竟也裹挟几分苦楚,她给小伯奈柯回复:
你好,小伯奈柯先生,感谢你给我提供的更新,以及照片,很开心看到你们都很好,你的客人们也都到了吧,希望你们共度一个美好的跨年夜。
小伯奈柯的消息很快进来了:
谢谢,我的几位美国的贵客都赶来啦,说起来你也是从美国来到欧洲工作的吧?也祝你跨年愉快!有空来酒庄看看。
明逾收了手机,放进包里,原来庄园今天的客人是从美国来的,她记得小伯奈柯上次特意和凯勒去镇上为他们定制酒杯,非常重视。
她发动起车子,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这里的人缺乏商业精神,若在美国的大都市,这正是人们节前大采购的最后机会,谁知新年前夕的阿姆斯特丹竟这样冷清。
她朝羊角村开去,上次安吉要带她去她没去的地方,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目的地,天阴得很,好容易找好了泊车的地方,走出来竟觉像家乡的冬天一样,阴冷入骨。村子里没有生活气息,此时也没有人影,博物馆和礼品店都关门了,扫兴得很。
走了一圈,连可以喝上杯热咖啡的地方都没有,明逾回到车里,往高速路上开,这个时候,也只有高速上的休息站里还能买到一杯咖啡了。
江若景用了大半夜将这座城市的点点滴滴回忆完,她走出与明逾初次相见的那家酒吧,歪歪斜斜地坐进门口候着的出租车,去去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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