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号019——西西特(208)
蝉停止鸣叫, 它在告诉任务者们,周远飞死了。
武庆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怎么会不可能啊, 502很安全的啊!
估计是在上下楼的过程中遇害的。凤梨撕着手里的树叶, 不论是读书上班,还是交朋友谈对象,这里面都掺杂着运气的成分, 做任务也是一样。
都是送到502的快递,大叔成功让客户签收了,也顺利出来了,周先生却死在了居民楼里面,成为那里的一缕孤魂。
向东拽了下凤梨小红帽后面的带子:想什么呢, 人品比运气重要。
凤梨懵了懵, 捂脸哀嚎:人品?那完了,完了完了,我死定了,我人品超级不好!
我干架,喜欢撩大姐姐,人称东街浪里小白龙, 我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扔过香蕉皮,欺软怕硬凤梨边说边掰手指,他数着数着发现不对,东哥,你人品更差啊。
向东:
你傻不傻,我说的人品不是常规的人品,做任务就好好做,守住初心跟信念。向东拍他。
凤梨噢了声,反正这次就是要当个勤恳本分的快递员,是这么理解的吧?他懵懵懂懂:东哥,你这套说词是不是跟仰哥学的?
向东不屑:老子还需要跟他学?
你什么时候会讲大道理了,你回回不都是直接干吗?凤梨抠着指甲缝里的叶子汁液。
向东卧在槐树底下,气息有点昏沉:人都会变的。他长叹,你东哥长大了。
长大?凤梨目瞪口呆,可是你都奔三了
东哥脸不红心不跳:发育晚。
凤梨:老大的无耻程度又上去了一个台阶。他没打扰老大休息,挪了个地儿,小声喊,仰哥。
陈仰问道:适应了吗?
凤梨把头摇成波浪鼓,他虽然进任务世界有半个多小时了,但准确来说,他还没开始任务。
楼里的情况都是队友口述,死的两个队友也没被他亲眼看见,他目前的感触全是间接的。
凤梨闻着树木跟泥土被太阳照晒的味道,觉得真实又虚幻:仰哥,要怎么克服对鬼魂的恐惧感啊?
陈仰语出惊人:我没有克服的法子。
凤梨呆呆看他。
我只有习惯。陈仰摩挲手背上的咬痕。
凤梨不假思索地询问:习惯什么?
习惯那种头皮发麻四肢冰冷的感觉。陈仰说,习惯了就能在那种境地思考。他又说,可以思考了,就会有出路。
凤梨打了个哆嗦,他不想体会,这比干架难接受多了。对手不是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那可是鬼啊!
凤梨望着陈仰的眼神十分复杂,他很敬佩陈仰。原因在于朝简这个非人类暴力危险分子。
陈仰能跟朝简生活在一起,多牛逼啊。
可是这么牛逼的人,竟然也怕鬼,并且克服不了,只能逼迫自己习惯。
陈仰的视线扫过凤梨抿出来的小酒窝,发现他进来就没怎么笑过了,像被寒雪压弯了腰的小树苗,蔫蔫的。
身份号杀人不见血,做任务世界的公民代价太大,陈仰说:你东哥教了你很多吧。
他跟我讲了他的任务经验。凤梨的小红帽。
那就记牢,别的要靠你的应变能力。陈仰说,他希望你能活下去。
凤梨垂下头用树枝拨土渣:我知道。
十人队伍,现在死了两个,还剩八人,其中有四个送过快递了。凤梨感觉自己的优势是老大和运动细胞,他擅长短跑,有爆发力,逃跑是没问题的。前提是他能跑得起来,而不是吓得尿裤子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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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个包裹是602的。
602也送过了,这情况前不久才发生过,被周远飞的死渲染得惊悚异常。
小襄撕纸条写单号,随着时间的流走,快件的减少,纸团的数量也跟着缩减,这次就只有四个。
凤梨抓走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纸团,捧在手心里不断念叨:不要是我,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没人知道周远飞是怎么死的,说不定给同一个客户送包裹就会启动什么环节。
因此凤梨很不想送这个单子,而且六楼太高了。
除了顶楼,它是最高的了,上下楼花的时间比其他楼层都要长。时长关联到危险跟变数。
死梨子,你在孵小鸡吗?老槐树底下的向东恨铁不成钢地吼了声,头更晕了,血往他的嗓子眼冲,被他艰涩地咽了下去。
向东抓起一把枯叶砸向旁边沉睡的朝简,你妈得!
凤梨没有在老大的训斥跟嘲笑下硬起来,他在怂逼的世界里翱翔了一会才打开纸团,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看去。
没有,空白的,凤梨劫后余生一般大叫:不是我!
后知后觉自己的快乐建立在队友的痛苦之上,凤梨窘迫地把帽檐压了压,闭上嘴巴安静如鸡。
剩余三个纸团分别是小襄,阿缘,朝简的。
两个女孩子抓了纸团就打开了,都挺果断。陈仰替朝简抓了最后一个纸团,他把空白的纸条丢开:谁抓到了?
我。阿缘说。
陈仰看着女孩子充满野性跟生命力的眉眼:602的情况都记得吧,注意安全。
好。阿缘将网球包放在地上,她拍拍网球服上的灰尘,捻掉两小片枯叶就拿起包裹,对其他人轻抬下巴,我出发了。
女孩的恐慌不安都藏在干练之下。一如刚进任务世界那样。
陈仰目睹她走到居民楼前的台阶上,找地方吐掉口香糖,带着一身严谨跟从容的气场进了居民楼。
凤梨咂舌:好有女将风范。
陈仰心想,那个叫阿缘的姑娘没那么淡定,她只是不喜欢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表露情绪而已。防护墙竖得很高。
凤梨瞥到什么,立即扯了扯陈仰衣服,示意他往老槐树那看。
陈仰这一看吓一跳,朝简醒了。他大步跑了过去,背后是林书蔚用年轻的,带着笑意的闲懒声音喊阿缘的名字。
酷姐姐,遇到鬼记得闭眼!
按理说,光靠声音并不能判断说话者是胖是瘦,陈仰却愣是听出来了,是个小胖子。
他往老槐树那跑,回头看了眼林书蔚,对方挠着头对他笑笑,消瘦的脸呈现出一种圆润的错觉。
有意识的融合,清醒着分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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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树下犹如末日战场,两方的残将一个躺着,伤势主要在头部,另一个背靠着树,伤在脖子上面。
陈仰过来时闻到了血腥跟戾气,他给朝简抓了一把奶片,眼神警告向东。再打一架,后面的任务就都做不成了。
向东顶多就是耍耍嘴皮,打是打不了的,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保留的那点精力要留给任务。
朝简能打,但陈仰在身边,他不会完全失控。
阿缘进去了,还没送快递的只有你,小襄,凤梨酥三人。陈仰告诉朝简任务进度。
朝简低眸撕扯奶片的包装,一言不发。
陈仰在旁边坐下来,他找向东要回烟,点一根抽了起来:有些事我心里有数。
朝简的睫毛轻动。
出去了再说。陈仰把一大口尼古丁的涩味吸进肺腑,他非常清醒,好好说。
现在任务第一。陈仰没看朝简,他看的三轮车边的中年快递员,只有安全了,才能考虑其他。
朝简把奶片放进口中,覆着一圈深色掐痕的脖颈后仰,目光落在层层枝叶里,沉默不语。
陈仰抽着烟,耳边蓦地响起声音:你是不是怕我了?他错愕地转头,没有。
旁边的人神经质道:你有!
陈仰看向朝简发抖的手,他把嘴边的烟拿下来,抿了抿嘴角: 以前有,现在真没有。
我只是担心你发病。陈仰叹气,你在任务世界失去理智太危险了,我想起来都会起一身冷汗。
朝简的齿间发出嘎嘣嘎嘣响,每咽一次奶片,脖子都会痛,他却一下不停地撕奶片,一个接一个地吃着。
你怪我无理取闹。朝简呵了声。
这又是怎么理解出来的?陈仰的胸口有一股负面情绪喷涌而出,你为什么总是把你的猜疑强加到我身上?
长久堵在心底的话就这么说出来了,陈仰的表情变了又变,他不太敢看朝简的反应,指间的烟被他捏得有点变形。
朝简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只是把抖个不停的手塞进口袋里,咬紧牙关,满口腥甜地起身走出了树下。没带陈仰给的奶片。
陈仰往后一靠。
啧啧,旁观者向东凑近点,老子刺激他,他就成了疯子,换你刺激他的时候,他怕打伤你,先离远点控制自己。
操,助攻了!算了算了,随他妈的便吧!
陈仰压根就没听向东说的什么,他自言自语:偏执生多疑,这是他跟我说过的,我当时告诉他说,他多疑他的,我会自己调节,现在我却开始埋怨他,我也病了。
还在这么不恰当的时机背景下。
脑神经是绷着的,怎么冷静下来谈那方面的事?不可能做得到,陈仰烦躁地抽起烟。
向东也点了一根烟:所以呢,你有什么打算?
陈仰答非所问:他喜欢我。
其实和曾经想打他屁股主意的向东聊到这一步很不合适,但他真的没其他人能说了。
关于朝简的转变,陈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也搞不清他对自己的占有欲控制欲偏执等等出现的时间线,一切都很模糊。然而这并不影响陈仰确信朝简的心思。
向东撑着树坐起来,他掏了掏耳朵,一副怀疑自己出现幻听的姿态。
陈仰用手挡住眼睛:我又不傻。
向东用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那你呢?
陈仰看着指间的烟,实话实说:没那么简单,事情比较复杂,我需要理,还在理。
向东当场掀翻陈仰的保护壳:你是怕自己搞来搞去,最后发现你对他能力的依赖跟信任比喜欢的比例要多,所以你一边整理一边退缩。
陈仰跳过了向东的嘲讽:如果没有任务,我会轻松很多,整件事也会很简单,我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只是被掰弯了而已。
向东的面部黑成锅底,而已?朝简没出现的时候,你他妈恐同你忘了吗?
可是没有如果,有任务要做,尽头不知在哪,我挺怕谈感情的,伤身伤心,还容易丢命,最主要的是不能给出承诺,给不起。陈仰被烟味呛到,他身体前倾着咳嗽,泛红的眼角一直黏着远处的身影。
聊着聊着竟然很顺畅。陈仰对向东的提防都放下了,他又说了几句话,都不自觉围绕着自己的无力,以及挣扎犹豫。
陈仰全然没意识到他把偷偷封藏起来的情感摊在了日光下,主动扒开对向东说,看,就是这个。
向东快把烟蒂咬断了,狗粮糊得他呼吸困难,他扯起一边的嘴角,笑得一点都不潇洒肆意:确实。
任务世界有命进,不一定有命出,要不是我和其他人把他拦下来了,现在你们已经死了。你是他的药跟命。这话向东没说出口,老子就算注定成为助攻成员,那也是有尊严的。
是啊,危险,要分得清场合。陈仰摁了摁眼睛,不过
向东立马摇晃着离开。
不过什么?无非就是不过心要是那么好控制,就不叫心了之类,老子才不要听。
陈仰把烟抽完,起身去找朝简,他走到半程的时候,朝简回头找他,两人都停下来,四目相视,又都垂下眼睛。
几个瞬息后,他们再次迈开脚步抬起眼帘,在沉默的对视中走向彼此。
陈仰闻到朝简身上的味道,绷着的脊背放松下来,他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刚才是我没控制好自己,这个任务让我有种抓瞎的感觉,我有些焦躁。
朝简跟他同一时间开口:我会重新接受治疗,把病治好。
陈仰愣怔道:真的?
嗯,朝简微垂着眼凝视着他,唇动了动,真的。
陈仰没看见朝简咬破的舌尖跟一口血,他开心地笑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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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阳光越来越炽烈,蝉在鸣叫,居民楼外的气氛很安静,楼里却像是另一个季节。
阿缘目不斜视地爬楼梯,小时候姥姥给她讲过灵异故事,过乱葬岗不乱看不乱听,有人喊自己不要应声,发现有脚步声跟着自己也不要回头。她都记得。
那时候她觉得那只是姥姥唬人的故事,此时她愿意去相信,并且照做。
现在就当是在走夜路,闯墓地。阿缘热爱运动,散打跆拳道都有学,她的下盘比较稳,脚步控制得很轻。
一楼,二楼,三楼
阿缘气不喘地爬到四楼,背后有什么在靠近,她反应敏捷地闭紧眼睛,站在原地不动弹。
阴冷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腐烂的臭味,有东西快要碰到阿缘的脸,她拼命压制着恐惧不让自己大叫。
阿缘有种诡异的想法,鬼在等她睁眼,它要看她。阿缘把眼睛闭得更紧,嘴巴里的软肉深深陷进牙齿里面,不断加剧的疼痛让她始终保持一分理智。
那股阴森的感觉消失以后,阿缘继续捏着包裹爬楼,她的短发被冷汗打湿,嘴巴里的软肉血糊糊的,烂掉了。
阿缘摸了摸腕部的佛珠,一手的汗,她那双眼睛依旧黑亮,像团火在燃烧。火焰背后是她的强大意志跟生存信念。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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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六楼的时候,阿缘轻轻喘口气,上来了。这一趟已经走完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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