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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 我与雪见同住, 她跟我讲述了太子, 哦,不, 我还是习惯叫他赵竑, 在扬州发生的事情。
    两个月前, 赵竑还是太子, 被皇上派来扬州赈灾,由于连日来的大雨, 洪水迅猛, 冲断桥梁和堤坝,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月儿当初也是这么出事的。
    那天他也是到河堤挖泥, 双脚却被什么拖着往后用力的拽, 他往后看时才发现, 有个人一直用力的抓住他的双脚。那人水性好,在水下如同平地,但竑王爷却很少下水,自然不占优势,被那人拖着往后拽, 他拼命挣扎, 终于在一个河堤拐弯处甩掉了那人。但那人似乎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一直紧紧跟随, 竑王爷用计把他引导荇菜密集的区域, 用荇菜圈上他的脖子,而后是全身,使他动弹不得。
    这一切结束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劲儿了,最后,他使出浑身力气爬上了岸,这里四周都是滩涂,没有人居住,只有沙鸥偶尔飞过。安静的时候,他细细想想,觉得再回去当这个傀儡太子着实无趣,而这里似乎更适合他过安适的生活。于是他重新入水,将自己的衣服与那人互换。
    为了掩人耳目,他将那人的尸首一直藏在荇菜密集的区域,直到上面通报,太子因救灾而下落不明之后的一个月里,他才将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拖至人流量大的河区。人们看不清他的脸,却认得他的衣服,遂认定他已经离世,这具尸体便是他的。
    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找到了李大夫,表明了来意,李大夫起先不同意给他医治,因为他曾发过誓,永远不为皇室看病,但竑王爷表明了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逝去的人,重生后的他将以一个平民素人的身份隐居在扬州的尘世里,不会再回临安。
    李大夫仔细斟酌,最终还是决定为他医治,竑王爷也改回自己的原名赵贵和,拜在李大夫门下,做了关门弟子。平日里只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活动,而且总是带着一个玄铁面具,别人问起的时候他便说自己因为大火毁了容,便没有人再问了。”
    当初,我说出那样的话,也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没有想到竑王爷居然真的这么做了,还成功了,我该为他高兴才对。
    临行,我送他到郊外,他缓缓的摘下面具,一张俊俏,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如当年我初见他一般模样。
    “王爷还如以前一样,但星辰却已经是这番光景。”
    他淡淡的说:“我很庆幸,此生还能见到你,无论你是何种模样。”
    我低下头,心里泛起阵阵酸涩,我是何德何能,能让他看中至此。
    我们俩,一个人戴着铁面,一个人带着帷幔,与这个世界隔离,以此来求得新生。
    赵竑去了,带着那支在王府起就一直追随他的秘密骑兵。我想起临走时,沈夫人问我的那句话,我是真的愿意看到月儿再会临安吗?如今新皇刚刚登基,又是一匹黑马,想要服众,就可能做出可怕的事,历史上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可是,不回去又能去哪里?丞相的势力如此庞大,无论到哪里都会被抓回去,不得安宁。兴许,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皇上会为了顾及沂王亲信的感受,给月儿一份体面但无实权的闲差,也好表现自己心胸坦荡。
    况且,月儿终是要回去一趟的,他的母亲的骨灰,还在临安。
    可能是因为到了扬州,找到了李大夫,整个人放松下来,身体的疼痛便日益凸显,皮肤上的划痕还存在着,雪见小心的拿出李大夫自制的药膏,一点点的抹在我的皮肤上,滋啦啦的疼。
    “王妃,你要忍着点,这个淤痕膏效果还是很好的,或许半个月,您的皮肤就可以恢复一点了。”
    我知道这是雪见在安慰我,现在我的皮肤皱巴巴的,就像古稀之年的老人。但,我不能将她带入无尽的悲伤里,便整理了情绪,道:“你就不要叫我王妃了,就叫我星辰姐姐吧。”
    “好,星辰姐姐,你不要难过,就在扬州住下,说不定父亲能找到医治你的办法,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是不是应该相信奇迹呢?”
    对呀,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事,哪次不是死里逃生呢?这一次说不定会出现什么转机呢?
    在扬州的日子,每一天李大夫都会熬制中药让我泡澡,有的气味真的令人作呕,但忍着也就过去了。用李大夫的话说,我的五脏六腑都已经遭遇了致命的伤害,不能,泡澡有助于疏通气血,短暂的激活体内残存的细胞活动,维持清醒状态。
    有时候,他会用针灸扎满我的背部,头顶,可能有轻微的刺痛,但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自己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不会半夜被痛醒,捂着嘴巴不敢叫出声了。
    我问李大夫我的身体究竟是怎样一个状态。
    他说我现在器官衰竭的程度,大约像一个七十岁的老妪,但其实我才二十六岁。
    时间过得很快,又过了半个月事件,消息传来扬州,说是文王已经顺利回到了临安,赵竑也在之后的三天,回到了扬州。
    他风尘仆仆的回来,身上带着些伤,雪见忙帮他清理伤口,他说原本可以在临安找大夫医治的,但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便急急忙忙回到扬州来了。
    雪见将白布一层层的裹在他右臂的伤口上,道:“赵竑哥哥,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再晚回来一会儿这条胳膊就要截掉了。”
    他乐呵呵的说:“有没有那么严重?”
    “我可不是跟你说笑的,你是中了箭呀,真以为把箭□□就没事了吗?诶,你以前也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呀,怎么会连这点基本常识没有?”
    “只是,太想赶紧回来了。”他朝我看了一眼,迅速的转向另一个方向。
    我带着帷幔,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闪而过。
    雪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将清洗伤口的水泼到远处,回屋子里去了。
    赵竑抚了抚自己包扎好的伤口,说:“不出你所料,赵月回来的路上的确遭到了伏击,幸亏我们从他入关开始就一路在暗中保护,那伙人与西原一道来的人激战,双方都损耗很大,但即使这样也没有那么容易拿下,两支队伍似乎都派出了极其精锐的高手,若不是双方激战,都有损失,我们才有机可乘,坐收渔利。我的队伍也损失了近50人,这是这只队伍成立以来死伤最多的一次。”
    “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他们从跟我的那天起就已经签下了生死状,誓死效忠,绝不反悔。”
    我低下头,由衷的自责。
    “你不想知道赵月的消息吗?”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好试探我的反应。
    “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我故作镇定的问道,其实内心已经迫切的想知道结果。
    “赵月不知道我们是谁,在完成救援之后,他独自乘着马车离开的,我们一路都是暗中保护。他很好,我看着他进了文王府,只是......当他听说你死了,很伤心。”
    “家里放着母亲的骨灰,自己的妻子又尸骨无存,自然心灰意冷。”我说。
    想到这里,我突然起身,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倒。
    他迅速起身,将我拦腰抱住,帷幔向后落在地上,整个人脸出现在他的面前,我看到他惊恐了一瞬,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我忙蹲在地上,寻找到了帷幔,迅速带回自己的头上。
    “对不起。”他扶着我坐下。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吓到你了吧?我今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也被自己吓到了,一脸的血道子,还有脓包戳破之后留下的痕迹,简直是世上最丑的女人了。”
    “没有,没有。”他的语气明显有些弱,像是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走出来。
    我起身作揖道:“谢谢竑王爷救了月儿,来日一定找机会回报,现在我得回临安去,月儿他需要我。”
    雪见听见我的声音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姐姐,说什么傻话?你这身子去临安,不是去送死吗?”
    “月儿看到母亲的骨灰,再看不到我,会很难过的。”
    雪见毫不客气的说:“你有没有想过他见到你的样子会更难过?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成为他的妻子,不能为他生孩子,不能陪他参与任何场合。让他知道你死了,或许会更好,你回去,只会让周围的人都嘲笑他,你觉得他还跟以前一样幸福吗?”
    “我。”无语哽咽,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说话是不客气了一点,因为我从来没把你当客人,你就是我姐姐,我心疼你,怕你再次受到伤害,就让王爷知道你死了行吗?”
    竑王爷在一旁小声地呵斥了一声:“好了,雪见,你不要再说了。”
    雪见没有生气,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坐在一边。
    是呀,雪见说出的话虽然难听,但却句句在理,她是真的在为我好。或许,月儿真的可以重新生活,他饱读诗书,宋部一向重文轻武,现在他没了兵权,如果真心悔过,或许会和朱子一样,成为优秀的理学家。”
    我抬头看看月亮,就当那是月儿,把我对他的思念都遥遥的寄给他。
    新皇上任,皇后成了太后,虽然依旧是后宫之主,但年岁已高,且新皇并非她的亲子、也不是养子,因此渐渐地失去了地位。虽然她有史丞相这个后台在,但新皇登基之后,沂王府和史丞相走的很近,皇后便再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价值了。
    但太后依旧在后宫耀武扬威,据说有一次看到御膳房给沂太妃送餐,就非要打开查看,当她得知沂太妃的食物比自己要丰富,且是单独的制作之后,心里大为恼火,命属下踢翻了餐盒。沂太妃知道了,便上乘了皇上,说眼下国库空虚,太后还如此浪费粮食,实属不该,便罚她不准离开寝宫,原本一餐十二道菜减半,且御膳房给什么就吃什么,不得亲点,以此肃清后宫奢靡之风。
    太后在寝宫中郁郁寡欢,周围的宫人一看到她大势已去,也不像以前一样尽心伺候了,不久以后便听说得了郁病,无疾而终。
    现在后宫只有不干政事,只会照料后宫花花草草的梅太妃,她没有孩子,不会对庙堂产生任何威胁,且与沂太妃在幼时已是相识,便留了下来,与沂太妃相伴。
    临安传来消息,月儿依旧住在文王府,皇上给的闲差也没有去任职,只在王府终日闲坐。
    先皇驾崩,皇亲需守孝三年,所以慧心得到救赎,可以不用嫁到西原去,她一定很高兴,又可以和昆仑守在一起,虽然不能有夫妻之实,但能够每天守着,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
    扬州进入处暑,通常是早上下一阵雨,中午开始晴朗,白天的时候总是处在蒸笼状态,这对我和竑王爷的伤来说,并不大好,于是李大夫便寻了一处山洞,稍加修饰,便成了一个避暑的所在。
    李大夫的确医术精湛,不久之后,脸上、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慢慢复原了,虽然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受损严重,但皮肤的修复功能还在,只留下浅浅的一些伤痕去不掉,脓包和大片伤口已经看不见了。自己偷偷照镜子的时候,依稀能看出自己曾经的容颜,但若要出门还是要掩上白纱,以免看到别人异样的眼光。
    至于体内,李大夫暂时没有医治的方法。现在我整个人总是很困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看起书来也会眼花,除了表面之外,俨然是一个老太太了。
    闲暇的时候,会帮李大夫整理药材和书籍,李大夫在扬州有一家医馆,他会来的这两年,雪见的爷爷奶奶安详去世,家里便只有雪见帮他,现在我和竑王爷也可以在库房里帮他们配一些简单的处方,以减少他们的工作量。
    这天,门外来了几个骑马的人,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大声地吆喝道:“哪位是李大夫?快来上前接旨。”
    李大夫一听不妙,但现在是圣旨,他不得不带着雪见跪倒在宣旨的人面前。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医者李盛,仁心仁术,誉满杏林,乃济世良医,今特召进京,入太医院,任太医令,即刻进京,钦此。”
    新任太监的声音依旧尖锐刺耳,惹的周围很多人都前来围观,很多人都在悄声叹息,大抵都再说,李大夫才刚刚辞官归隐,现又被召回,以后扬州百姓看病就难了之类的话。
    李大夫发了一会儿呆,还是伸手接下了圣旨。太监走后,雪见扶起父亲,他一声叹息,该来的还是来了,怎么都躲不掉。
    傍晚关门后,回到家,李大夫便坐下来,与我们商谈以后的事。
    “不日,我就要进京任太医令,虽说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心里却并不情愿,但还有雪见在,我怕她因为我抗旨受到牵连,所以还是决定前往。只是......”
    我和赵竑几乎同时表示自己理解李大夫的处境。
    李大夫接着说:“可是,我走后,你们的身体便没人帮着调理,很多时候,我对你们的治疗都是瞬时的灵感,所以,我希望你们跟着我去临安。”
    赵竑说:“可是,我们现在似乎不太方便回去。”
    “所谓大隐隐于市,或许现在去临安比在这儿安全。既然新皇已经下旨让我进京,必定会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到时候你们肯定会暴露,不如就跟我到临安去,越危险的敌方就越安全,皇上为我准备的宅院很大,你们可以挑选两个房间,不与外界接触,也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我和赵竑对视一眼,觉得李大夫说的有道理。其实,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点想回临安去的,如果有机会可以见到月儿,一了我心中夙愿,便是最好的了。而竑王爷,去哪里都一样,回临安也会有更多的亲信、死士保护他。
    没过几天,皇上就派了十几辆马车,将李大夫家的草药、书籍等物品装上车,送去临安的府邸,而我和贵和则先一步去了临安,李大夫给我们进行了简单的易容,照镜子的时候,我自己都差点没有认出我自己来。
    临安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先皇驾崩,新皇上任,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史丞相之外,许多朝臣都进行了大换血,驻守在边疆的众将军也纷纷回朝面圣,接受自己或留任、或撤职的命运。
    韩将军带领着四方驻守的部分将士也回到了临安,也就意味着青婵也会回来。突然间有些想她,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有没有孩子,她的丈夫是不是尊重她,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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