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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食色——英杜_/英渡(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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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湾无意识地搓着膝盖,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没忍住,就说了。
    你对损坏东西要赔偿这一点,有什么疑义吗?迟归继续问,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易地而处,别人弄脏了你的东西,你会不要求赔偿么?你认为穷有理,有钱活该受损失、没有索赔的权利,这个逻辑对么?
    当然不对了。海湾心里咯噔一下,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是非要自己赔不可。
    迟归嗯了一声,点头道:很好,你还有什么要申辩的?
    没、没有。
    海湾的眼尾上扬,眼型却微微向下倾斜,顾盼之间带着些媚态,但平时看来又平和温柔,配上他的娃娃脸,的确人畜无害。此刻他垂着眼帘,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计划。迟归拆开一直躺在桌上的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给他,这是你的工资卡,每月月底到账。底薪不多,只有两千五,解决基本生存需求。但你每候一桌,能拿到五十美金的小费。当然了,这不是客人给的,而是由餐厅支付给你们。试营业结束客流增大,你们三人轮一天,每人一天大约能候个四五桌,一天收入大约在二百五十美金左右。
    二百五美金?海湾截口问,为什么是美金?
    迟归眉心稍蹙,食指轻敲着信封,似乎对他的打断颇为不满:不为什么,你知道就可以了。按现在的汇率,这二百五十美金,大概在1600到1700之间。你一个月十天工作日,月薪基本维持在两万左右。
    海湾眼睛越听越圆月薪两万,他岂不是要发达?
    别高兴得太早。迟归的冷水兜头泼下,你前期在见习,只有基本工资。假如两个多月后你能留下,这笔钱才赚到手。而且咱们还有地毯的事没谈。
    我会赔的。既然承认了,他便不再抱侥幸心理,已经做好准备。这个地毯多少钱啊?
    迟归点亮手机屏幕,翻出一张电子收据给他看:这是买地毯的钱,折合成人民币三十七万多点,抹掉零头就算三十七万。
    三十七万!海湾闻言手脚直发软,他这才切身体会到,为什么古代的奴才看见主人跪得那么快,现在他也恨不能跪下磕头,求他放过自己。
    放心,自然不会让你原价赔偿。他的一举一动悉数落在迟归眼里。保险公司计算赔偿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折合价,一种是置换价。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是东西现在卖了的价钱,一种是重新购买的价钱。这地毯也买了几个月了,以你这个经济情况,我会折价给你算。
    海湾感激涕零地看着他,噙着唇感叹:谢谢你,你真是大好人!
    你夸人的方式很特别。迟归淡淡道,这块地毯是限量版,有收藏价值,现在拿出去卖,市场价能估到四十万。但往往这种东西买了就贬值,我就算你三十万,利息也算了。你每月工资自己留五千开销,剩下的我会直接让会计划走,不到两年就能还清了。你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没有。海湾拼命摆手,几欲夺眶的眼泪又被逼了回去,满面笑容道:三十万,居然两年就能还清,每月还剩下五千块钱,这可比我以前好多了!
    迟归深为不屑:你倒挺容易满足。可别忘了,两个月后你要是通不过考核,你不仅没有这五千,还将背上每月近一万五的债务。还有,这钱我从两个月后开始划,现在你也没钱。
    我一定努力留下来。海湾一腔激情汹涌澎湃,蹭地站起来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通过考核的。
    你是不是对考核有什么误解?迟归进一步打击,我刚才说的话,看来你没听懂。你们三人轮一天,每人一月上十天班。你自己算算这是几个人。
    海湾掰着十根修长的手指算半天,恍然惊觉:十个人可我们有十四个人啊?
    所以两个月后会有四个人被淘汰。迟归恰到好处地走到他身边,拍拍肩膀,留下一句:祝你好运。
    海湾怔在原地,许久之后眨眨眼,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但这个怎么具体是怎么,他还是回不过神来。
    晚上他又翻出那本看过几遍的书,细细钻研到半夜,才蒙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迟归例行失眠,去客厅默默坐了片刻,望着窗外暗潮汹涌的海面思潮起伏。
    对海湾,他其实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是面对着他,总是有种异样的感觉,像是翘起的书角被人抚平了。
    他拉上窗帘,走到客房,隔着虚虚掩住的门板看了看,床上人睡得知觉全无,左手还拿着那本员工手册。
    海湾的睡相不算老实,一只脚翘在床边,一只脚埋在背中,两腿大开,歪歪斜斜,脑袋搭在鹅绒枕上,脖子却是悬空的。
    他身上穿着白色棉恤衫,长度达到腿根,但因睡姿不佳,屁股露出了一半。白色丁字裤只遮重点部位,将山峰丘影曝露在皎皎月光之下,像两捧雪。
    迟归抽走他手中的书,听他嗯哼了两句,梦里还在回味晚饭的滋味,不觉好笑。
    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从单元门里出来,行色匆匆,脸上挂着一抹浅笑,是乔迁之喜。
    当时迟归便觉疑惑,一个人笑得如此纯净,又怎会穿一件如此劣质的衬衫不该是他那种社会阶层应有的表情。
    人的脸挂着形,承受过的苦难,经历过的喜悦,都在上面刻着。能从心底笑出来的不少,能笑得纯粹干净、不带一星杂质,难极。
    这个疑惑在看过他的资料后更深了些。
    母亲酗酒早亡,父亲嗜赌家暴,兼之亲戚疏远、少年辍学,只身一人来到灯红酒绿的大都会打工,在底层社会摸爬滚打五六载,一面汲汲营营地赚钱裹腹,一面想方设法在此立足,一面节衣缩食偿还高利`贷。
    这样的人,不变成油滑自私的小混混已是奇迹,焉得容下一颗赤子之心?
    起初当真以为他是装腔作势,不过凭着一副迷惑性的外表骗点财色,譬如开网店、约未成年人上床,之类。越接触越发现,他竟恰恰相反,着实耐人寻味。
    迟归的那一点好奇在初见时被勾起,原可一笑了之,毕竟芸芸众生万万千,谁会为脚边经过的一只蝼蚁而驻足。
    然而海湾却不知好歹,居然在餐厅挑衅、揶揄他。让人恼火,也使人厌恶。他本能地想到前天晚上的小事故更无法理解。
    迟归的人生用海湾的话说,就像一件展览的艺术品,符合所有上流精英的成长轨迹。他们自律进取,人格独立,思想深刻,逻辑清晰,底蕴深厚,有的自私冷漠,有的热情慈善,有的或许无耻,有的或许高尚,但终究囿于自己的那一套社会规范与观念。
    世人皆有桎梏,经历塑造人,同时给人以枷锁。
    迟归对海湾的不理解,来自于以己度人的揣测。
    区区一把钥匙都能忘记,还有什么事是他能做好的?遇到问题依赖于人,而不自己设法解决,他曾深为不耻。
    求助是一种能力,但凡事终究要靠自己。
    事实证明,他的确三番四次有求于他,偏偏每每答应的人又是他自己,不鄙视,反乐得。
    迟归迷惘。
    海湾慢慢翻了翻身,松松垮垮的上衣随着动作卷到肋下,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白皙的腰肢。
    这段腰不是寻常的腰,它存在于精致绮靡的画面上、定格在光影交叠的镜头里,它是美丽的腰,柔软的腰,诱人的腰,海湾的腰。
    迟归移开视线,拽了拽他的衣裳。床上人像离水的鱼,猛然弹了一下,竟未醒。
    笨蛋。咕哝了一句,他拉上窗帘,回了卧室。
    第22章 债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下来的时候,迟归正在桌前摆盘。
    蟹黄小笼包一咬滋出一口汤,油汪汪的橙红蟹粉,亮晶晶的糯米粉皮,小小巧巧一只十八个褶,顶端还坠着红宝石样的蟹籽。
    皮蛋粥鲜香四溢,姜汁恰好祛走螃蟹的寒凉。桌上清清爽爽摆着四五样小菜,口感脆嫩的渍黄瓜,甜而不腻的桂花藕,还有脆腌萝卜、泡椒笋片。
    海湾每天都为迟归口中的家常菜咋舌,简简单单四个字在他们之间的定义截然不同。单吃早饭就要费时费力至此,长此以往委实累人。
    但如迟归所言,喜欢便不觉得累。
    现在知道他每天都做,无论自己在不在,无论他吃不吃得完,并非是特意做给自己。海湾再没有了之前那种甜津津犹如泡在糖水里的感觉,唯余一丝蹭饭的窃喜而已。
    吃过饭,迟归大发善心,带着海湾和他一齐去餐厅。走到地下车库时,后面尾随上来三四个叼着烟嘴、面色不善的人。
    他们老早等在那里,海湾出门便已看见。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忐忑难安。跟在迟归后面,他还特意低着头,尽量减小自己这个目标。
    鹰眼难逃,他们还是一秒发现了他。
    迟归觉察出异样,顿在车门边瞥了一眼海湾,又打量打量几个人,问道:有事?
    其中一个穿皮裤的笑了笑:我们找阿海,您随意。
    找他?迟归看着脸色泛白的人,你认识这几个人?
    不认识,但是
    话音未落,皮裤嗤道:不认识我们,连你老子也忘了?
    仿佛一颗重若千斤的橄榄压上心头,海湾瞬间明了,也瞬间窒息。他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海长生又跟你们借钱了?
    没错儿,要不然哥几个也不费这个劲儿,大老远跑到这儿来找人。皮裤嘬了口烟,呛着似的咳嗽起来。
    海湾望着迟归,歉然道:你先去吧,我请个假,完事儿自己过去就行。
    迟归不应声,转身问皮裤:你们要多少钱?
    不多。皮裤坐在旁边的一辆奔驰车前盖上,摸摸车标,扯着嘴角道:本金十五万,八分利,也就是你们这些有钱人手指头缝儿里洒下来的钱。
    你找他自己还去,凭什么来找我!海湾听不得那人用这样的口气和迟归说话,他现在脸上好像搁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皮肉滋滋响。
    打遇见迟归那天起,他一直很小心,竭尽所能地把这一面藏到海面之下,不让它出现在生活里,尤其不能让它暴露在心上人的面前。
    尽管迟归早已知悉他负的事,可他掩耳盗铃地认为,只要他不说,只要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说,迟归就不知道他因何欠,他们就还是一样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人。
    他还有机会。
    他住进海湾国际,他喜欢高高在上的冻蜗牛,他甚至谋得一份前途光明的工作。他把自己包裹在梦幻的泡泡里,在太阳下折射着七彩的光每一分颜色,都来自于琉璃般的迟归。
    短短几天时间,他的生活从渠沟到云端。他陷进去了,为单方面的喜欢而沉醉,为连回应都没有的呐喊而痴迷,甚至到这一刻才意识到,感情已经深厚至此,无法抹去了。
    偏偏现实要他摔下来,要他当着最想隐瞒的迟归,展示他人生最不堪的一面。从前的他尚可忍耐,现在的他绝难承受。
    他被激怒了,面红耳赤像一只发狂的幼豹:他凭什么给你们钱,你们找海长生去啊,找我算什么,又不是我欠的钱!我有也不给,你们有本事绑了我,看看有谁会出一分钱!
    阿海,你这话说得不地道了。皮裤仍笑着,无愠亦无怒,父子偿,天经地义。你老子欠的钱,你凭什么不还?咱们又不是危害社会的不法分子,绑你干嘛?这年头讨的都是孙子,咱们都是正正经经的人,顶多老在你面前晃晃,盼你发发善心,把钱给我们就完了。做生意嘛,和气生财,你说是吧?
    什么叫父子偿?海湾被他笑得满心怒火,憋着一口几乎要吐的血,眼睛烧得胀疼,刚想还口,迟归先道:海湾,上车去。
    他说毕,拉开车门,将张牙舞爪、满口拒绝的人强行按了进去,回头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不是说了么?皮裤笑说,咱们就跟着,干不了别的事儿。放心,绝不让您为难。
    迟归掏出手机,按亮屏幕,拨通老陈的电话,告诉他晚去半个小时,又问皮裤:他欠你们多少钱?我是说一共欠多少钱。
    怎么着,你想帮他还啊?皮裤的喽啰冲周围几人咧嘴一笑,活像蟑螂成精,这傍上大款就是不一样哈,咱们哥几个怎么没这好命,长成个小白脸就不用出来干这个累死人的活了!
    卖后门的活儿,给你干,你干得了么!旁边一个疤头说。
    迟归皱了皱眉,还未开口,皮裤先板着脸道:别瞎嚼你妈的蛆,咱们是来做生意的,闭上你那臭嘴!
    到底欠你们多少钱?迟归听不惯这等市井粗话,强忍着生理性不适催问。
    皮裤拿出手机算了算,笑道:我刚接手这盘活儿,还得先看看。这些年他还的都是利息,本金嘛,还早着呢。加上现在这十五万,零零碎碎,还有二十六万五没还完。怎么样,老板是要帮他还了?
    迟归看着小狗一样眼巴巴扒着车窗的海湾,不耐烦地摸出手机说:给我个账户,准备好借条给我。
    新借条就在身上,旧借条可没带着。皮裤笑道:要不然这么着,您先把这十五万还了,改天再还剩下的?
    那不行,我提前说在这儿,不准备好借条,一分钱也没有。迟归坐进驾驶室,降下车窗,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来找我,我等着。
    说毕,油门一踩,蹿了出去。
    你跟他们说什么?海湾急着从后车座往前探头,我不要你管,求你别管了。这种事儿没人敢沾惹的,我不想你你别管了。
    坐过去,别乱动。迟归冷冷吩咐。
    海湾耷拉着脑袋坐回后车座,诺诺问:你是不是答应给他们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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