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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头一行小字写着立牌的时日,这长生牌才立没多久,是那天陈末年向他问裴子西病情的时日。
原来是那天。
站了许久,裴虞终究没有再耽搁回了皇宫,一路上心头沉沉,到了皇宫之后立马收起,变回从前的温雅,先回了自己的寝殿换下这一身沾了盘香气的衣裳,这才去见裴子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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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隆冬,再一月就又要过一年了,等过了年裴子西就要十六了。
按照天都律法,那个时候他就该取字然后离开长京去封地了,可是他现在还不想去。
他知道朝堂上已经有大臣提起这件事了,他也知道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就算是在皇宫里再多人宠他,可他终究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皇宫的。
为此他整日郁郁,裴虞关心他,他便紧紧地抱着他,同他说他还不想走。
他觉得自己有些任性,可他真的还没准备好离开长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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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西殿下不开心么?”
原本赶了宫人想自己一个人在御花园里难过的裴子西,终究是没能独处成。
本来以为一个人待一会能好受些,但是独自在这坐了一会心中却越发闷得难受,一想到离开就十分不舍,如今被人打断,抬起头看清来人,满腹的委屈都凝在眼底,化作湿润的水光。
陈末年就在他身边坐下,从身上取了一块帕子递给他,显得很耐心:“殿下怎么了,可以和臣说说。”
接了帕子揪在手里,裴子西自己憋了许久,正是心里难受的时候,现在陈末年这样温和地问,他便把他当做长辈那样,将心中话尽数倾吐。
陈末年听了他断断续续的倾诉,知道了他是不想去邑安,两人虽然并坐着,但是始终隔着些许距离,陈末年等他说完了,才说:“殿下还记得祈福节那日吗?”
虽不解他何故此问,但裴子西还是点点头,便听陈末年说:“那时殿下还同臣说想要出去游学,见见外面的风光,现在去邑安勉强能算是殊途同归,子西殿下怎么反而不愿去了。”
愣了一下,裴子西揪着手里的帕子,在陈末年的注视下半晌才低着头小声说:“我说的是长大之后……可我现在还没长大。”
以为会被笑话一番,裴子西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心想早知道便不同丞相说这些了,他不会懂这些,只会觉得他矫情不听话,定然也和朝中那些人站一派要劝他去邑安。
“殿下在臣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但是他却这样说。
裴子西抬眼,正对上陈末年的眼,他接着说:“在皇上眼中也是如此,他怎么舍得让还未长大的殿下孤身他乡,他不是最疼子西殿下么。”
他安慰了裴子西,告诉他他会继续留在皇宫的,最后说:“以后子西殿下要开心些。”
明明丞相还是那样沉稳平静,但裴子西听来,他的声音甚至有些温暖。
等到分别时,陈末年忽然叫住了转身的裴子西,没头没脑地问:“殿下想不想一直留在皇宫?”
没让裴子西回答,他已经走了。
后来裴子西真的就没有在这一年去封地,他只当如丞相所言,皇上舍不得他过去受苦所以要他继续留下。
但是裴虞知道,是在陈丞相一呼百应的朝堂上,他的一句“殿□□弱,此事可缓”,才让裴子西最后多在皇宫多留了两年。
裴子西虽然没有去封地,但是按照天都皇室之礼,十六岁生辰这天他就该取字的。
陈丞相是有大智的人,也是学识渊博的大儒,所以皇上让他给裴子西拟了字。
“‘久延’二字,乃臣所愿,也算臣给殿下的生辰贺词,愿殿下寿岁久延。”
他给他取字久延。
也是裴子西十六岁那年秋猎,素以“善文不会武”为由从来不参与狩猎的陈丞相,第一次参加了围猎,那也是裴子西头一次参加秋猎。
那段时间裴虞变得沉默了很多,他总是会想很多事情,例如裴子西和陈末年。
————[陈末年]————
离开皇宫的第六年冬天,将近年关。
北方的冬总是大雪不尽,今年也是,陈末年已经许久不曾听闻京城的消息了,外头哪里又是天灾人祸他也不再在意,他隐于闹市,做了这里的寻常人家。
寻常到春节前来自己剪窗花。
那年贴过一张热闹明艳的窗花,往后这些年,过年不是过年,贴窗花才是。
他剪了梅花,巴掌大,比裴子西当年剪得好很多,托在手中仔细看了一会,好像在审度这是不是自己剪得最好的一张。
地上已经废了一地红梅,陈末年才放下剪刀,起身拂开帘子去了里面的屋子,他先把窗花贴好,这才转身去看屋里供着的那一座牌。
长生牌还在,还是那般笔迹,不过人已经不在了,下面小字写的日子是他病逝那天。
陈末年取了三炷香,像当年在明德寺里一样——甚至身形背影都没有变,瘦而稳,隐在晦暗光影里,对着长生牌拜了拜。
“子西殿下,下一世,也要岁岁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陈末年最开始是默默弯着的,年轻时因连熙夫人被掰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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