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豆家里有道观——言朝暮(94)
只剩衣着单薄的欧执名,仍是在酒店休闲长椅,凝视电脑屏幕。
苦行已经诵经半刻了。
那个扔在地上的蒲团,刚好够他盘腿坐下。
他一坐,便开始敲打身前木鱼,手捻赤红佛牌珠链。
和尚诵经的姿势,若沧见过无数次。
偏偏苦行身体佝偻,全无修佛者的淡然入定,显得浮躁阴沉。
苦行修的,绝不是一般佛法。
他低声呢喃的梵文,掐着异样腔调,随着他每数一颗赤珠,出现扼脖似的停顿。
黄昏降临,昼夜交替。
酒店依然灯火通明,可室内开始显露出郊外夜风的阴冷潮湿。
杜先生准备好了惯用的笔墨纸砚桃木剑,在一片檀香气息里问道:师叔,需不需要准备崖柏香?
他们做法事,向来不与佛香混用。
然而,若沧摆了摆手,说道:我只是给苦行护阵,没必要跟僧人争场子。
他什么香都能用,不过是为了上告神明,下达冤魂。
苦行早早燃烧起来的檀香,味道氤氲在宽敞的大堂里,烟痕却环绕案台的木头,久久不散。
若沧不懂他修的什么佛,念的什么经。
但是,夜幕逐渐降临,酒店沉郁的阴森晦气,随之浓郁,变为了满含仇怨的死气。
他看了大堂正面欧式螺旋楼梯,无数阴暗的气息在中元节特殊磁场之中显露影子。
酒店有人死过。
这样偏僻的地方,出现命案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些死气没有趁着中元四处乱窜,竟然聚拢在楼梯上。
若沧不得不问:金胜甫,这间酒店的楼梯上死过什么人?
他问的是楼梯。
正茫然盯着案台断木的金胜甫,骤然一抖。
他视线诧异,惶恐的出声,什么?你说什么楼梯?
若沧以为他不肯承认,便指了指螺旋楼梯的阶梯。
大厅的楼梯上有陈年怨气,应当是满腔悲愤仇怨的人,从楼梯上一路滚落留下的痕迹。年代久远,它们浅淡了不少,但是今晚特殊,它们又重新聚起来了。
有中元节外力阴气所助,怨气显得格外清晰。
若沧本是想问他,死的什么人。
谁知他说完,金胜甫眼神凄然的转头看向楼梯,低喃了一声:妈妈
金胜甫神情恍然,几乎瞬间,阴气大盛,死气炽烈,仿佛回应了他的呼声。
木鱼咚!地一声,猛然敲响,苦行睁眼大喊:金胜甫!回来!
若沧看得清楚,金胜甫刚要迈出去的步子,立刻凝滞,踌躇犹豫的看向苦行,说道:大师,救救我妈。
这一来一回,若沧不用再问。
若沧没有见过鬼,但是在金胜甫这样的普通人眼里,他母亲留下的怨恨执着与痛苦重新在中元节凝聚起来,与见鬼无异。
苦行的木鱼声敲得更加刺耳。
念诵梵文的诵经声,也更加急促。
按理来说,在经文与香烛祭祀下,怨气应当变得浅淡。
可若沧看得清楚,楼梯凝聚的愁苦怨恨,响应着苦行手上的赤珠佛牌,不肯离开。
出了什么事?
欧执名的声音在手机响起。
这人不仅要看,还要问。
酒店外已经亮起了路灯,给欧执名的脸庞镀上一层暖光。
若沧看向他,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什么超度,而是苦行所说的恶有恶报。
那些怨恨惆怅、痛恨苦难,借由中元节变得炽烈盛大。
它们一点一点受到赤珠佛牌吸引,汇聚在了酒店大堂,等着苦行一声令下。
阴暗晦气还在聚集。
若沧庆幸自己的明智决定。
欧执名要是在这儿,别说这点阴气,就是酒店周围方圆百里的阴魂仇怨聚集起来,都能被欧执名吸收得干干净净。
自从圈划了领地,若沧当然不会平白无故让欧执名为外人除害。
可惜,他的庆幸没能准确传递到欧执名那儿。
隔着摄像头,欧皇还有心情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若沧稍稍远离苦行法师现场,走到了杜先生摆放的笔墨纸砚面前。
眼睛看。他提起笔,赤珠佛牌里藏的蛊虫,应该依附的是金胜甫的母亲,苦行并不打算超度亡魂,而是要她去找人。
找到全宗伟、折磨全宗伟。
苦行要把金胜甫母亲受的苦难,如数施还到施加蛊术的人身上!
亡母被亡父所害,金胜甫也是个可怜人。
若沧抬笔落字,凝神聚气,写起了《太上五斗金章受生经》。
年幼时候父亲杀害母亲,恐怕成为了金胜甫浅淡灰暗气运的来源。
这样伴随一生的阴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还没学金勇走上歪路的。
若沧一页字落定,持笔悬腕看了看苦行。
一个沧桑年老的云游僧,身体残疾颓然,即使曾经作恶多端,能够活着赎罪,成功指引冤魂报复加害者,也算是功德一件。
苦行有点本事。
可惜实力真的不太行。
若沧本来打算围观全宗伟遭报应,结果还是忍不住动了手,垂眸专注的写经,不受耳边杂音干扰。
欧执名耐心欣赏若沧书写的姿态。
哪怕隔着屏幕,他都能感受到若沧的恣意洒脱,看出若沧浑身浅淡明晰得道仙气。
他忽然懂了,怎么会有人舍得在若沧面前作恶。
因为,只要能够逼得若沧动笔,欣赏到这副道长落墨的绝美景色,就是被经文符箓烧成灰,也算不枉此生。
欧执名的危险想法刚冒头。
若沧似有所感的抬眼看他,视线满是清明澄澈,仿佛透过手机镜头,感受到了他的危险思想。
欧执名:!!!
幸好,若沧只是皱了眉,很快挪开视线,转头叮嘱:有因,准备好香烛,待会如果出现意外,听我的安排,烧符祭祀。
说完,他才放笔,走进了些,忽然想起来似的告诫欧执名,你不准录像。
事后警告好像有点儿晚了。
欧执名电脑自带录影,从下午开始就把若沧的每一个动作,收入到超大硬盘里,等候主人的后续回顾。
但是,欧执名超级听话,超级懂行。
我只是看看,怎么可能录像。
撒谎撒得理直气壮,仗着若沧看不透他的气运为所欲为。
欧执名抬手就要给自己写个备忘:千万别让若沧发现。
视线余光扫过屏幕角落,忽然觉得那位老僧身形越加佝偻。
若沧,苦行是不是不对劲?
若沧困惑转身,只见苦行几乎蜷缩的坐在蒲团上,吟诵声音咬牙切齿,连浑身气运都变得诡秘漆黑!
金胜甫担心的站在旁边,不敢上前半步。
但随着苦行骤然拔高的一声厉喊,整栋酒店阴气弥漫,顺着螺旋走廊与两侧长廊,奔涌而来!
这肯定是苦行法事的效果!
但苦行显然承受不住,诵经声变成了哀嚎一般,喃喃裹挟在口中,仿佛经受苦痛似的,蜷缩在蒲团上,连敲木鱼的力气都没了!
若沧伸手持剑,毫不迟疑的挥出利刃。
那些妄图冲杀而来的怨恨悲苦,立刻被若沧斩为齑粉,归于尘埃。
方才痛苦不堪的苦行,顿时精神一震,眼前重归清明。
他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只见到若沧持剑破开混沌,出手狠厉、肃杀,带着斩杀万鬼的凶残!
苦行不禁停了念诵,哪怕浑身骨头侵染啃噬般的痛,也无法阻止他脑海里晃过吉人天相那张符箓。
如出一辙的果决杀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看错。
你你
苦行虚弱的开口。
若沧厉声斥责:你什么你,还不快诵经!
苦行心里震撼,趁着力气恢复的时候,抬手将木鱼敲得震天响。
他即使精神备受折磨,也没有被痛苦摧毁信念。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多痛,全宗伟就会多痛,苦行的诵经声音更加响亮。
佛家梵文,伴随着鲜活断木的生机,终于与赤红佛牌共鸣。
若沧只见驱散的阴狠怨气,疯了似的钻入断木,将郁结不散的陈年旧恨,一点一点发泄在那一截木块之中,逸散出更为漆黑阴沉的恨意。
他行走山林,斩过无数阴晦怨气,此时见了那块缠满漆黑色泽的鲜活木块,跟见鬼似的充满嫌恶。
不知道苦行用的什么佛法。
这么阴损邪门,绝对和七世佛这样的外道有所牵连。
若沧当机立断,收起桃木剑,扬声喊道:有因,烧符!
欧执名看完若沧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就算没法看出里面危机的情况,脑海里已经有了若沧怒杀猛鬼的画面。
他转头吩咐,两位道长,快去帮帮你们师父。
道长们还没回应,只听一声冷冽的声音从电脑里传来。
你别捣乱,闭嘴安静看着!
正想去帮杜先生的弟子们,听了这句话,虎躯一震。
不愧是师叔祖,年纪不大,气势惊人!
想帮忙不能去,只好要求道士帮忙的欧执名,老实闭嘴。
他家若沧真的气势汹汹。
不过能有功夫叫他安静,那就说明里面没他想象中凶险。
酒店里危险的不是若沧、杜先生,更不是金胜甫。
而是苦行。
他蜷缩在蒲团上,痛苦得浑身颤抖,仍是清楚的念诵梵文佛经,敲打着木鱼。
苦行咬牙切齿敲木鱼的样子,像极了敲打全宗伟的头。
若沧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活人气运分担阴气。
这样亲身作为佛牌蛊虫与断木恨意桥梁的云游僧,简直是用自己的性命,做这场法事!
人体五运六气走转循环,若沧看见苦行浑身被仇恨苦痛淹没,蜷缩在原地颤抖。
若沧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救助他。
谁知道苦行狠狠反握,眼睛血红的说道:不要管我,你、你把周围的阴气驱散就是
这不是什么气话,而是苦行修行所需的折磨。
若沧静静的站起来,垂眸看着苦行继续诵经,好像浑身穿过万千利刃,挑断他浑身筋骨。
道家符箓的锐利之气,经过杜先生的焚烧,火速驱散了周围伺机而动的阴晦。
独留断木之中的恨意与佛牌共鸣。
若沧眼见断木与佛牌恨意交换,苦行更痛几分。
但是他的痛里,有着自我折磨赎罪似的畅快,那些呢喃不清的梵经,顺着他滑落的汗水,竟然带有几丝解脱的畅快。
佛道有别。
若沧从未见过这种伤及自身的修行方式。
然而,苦行的痛苦并非全无效果,历经几小时后,那截摆放在案台上的褐色断木,隐约侵染出漆黑色泽。
像血,又像是黑灰,有深有浅,错落有致。
竟然像极了呐喊呼号的冤魂之脸!
夜色深沉,步入亥时。
酒店外众人凝视着灯火辉煌的英式建筑,忽然发现酒店似乎更阴暗了一些。
有人盯着天空,诧异说道,天这么黑,不会是要下雨吧!
之前还星空璀璨的夜晚,飘来了一片乌云。
黑漆漆的色泽,席卷浓稠雨色,本来因为夏夜露宿感到兴奋的嘉宾,顿时脸色不好看起来。
这要是下雨,肯定是暴雨。他们皱眉抱怨,这帐篷也太简陋了。
信佛信道还是信邪,都比不过自身安于享乐的思想。
酒店灯光大亮,头顶乌云密布,嘉宾们就算怕鬼怕死,也得为待会近在眼前的暴雨早做准备。
于是,他们纷纷走到节目组邓正德那儿,问酒店里什么情况,如果下暴雨的话,能不能住进去。
只住后半夜都行。
邓正德根本一无所知。
但他清楚0点一过就是七月十六,什么中元节、什么七月半统统结束。
如果真的下起暴雨,当然没有叫嘉宾暴雨露宿的道理!
他转头看了看旁边诵经写符的道士,又看了看大门敞开的酒店。
作为编导,邓正德壮着胆子说:那那我去问问金总。
邓正德迈步往酒店大门走去,身后跟着嘉宾。
然而,他们越是靠近大门,头顶阴云越是浓郁。
等到邓正德快要走到大门台阶时,一道惊雷霹雳作响,打得一群人惊恐不定!
不会吧,这么快就要下雨了?!
不、不是,我怎么觉得这雷声是、是从酒店里传出来的?
怎么了邓导?
邓正德忽然僵住了,他脸色苍白,不敢继续前进,因为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道惊雷从脚边打过,即使没有什么电闪雷鸣,更没有什么地板碎裂。
但他的腿,清晰的感受到天雷劈过!
刚刚的雷邓正德视线扫过敞开的大门,吓得声音微颤,是、是从我脚边劈过的
嘉宾目瞪口呆,眼神慌张的盯着地板,试图找点证据。
没等他们证实邓正德的话,杜先生的弟子就小跑过来。
各位请稍安勿躁。
他手持崖柏香走过来,对着酒店大门拜了拜,并且将香插在了地面缝隙之中。
法事未完,各位不可擅自入内。
邓正德和嘉宾,看了看香,又看了看酒店灯火大亮的门。
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疯狂摇头表示:
不入内、不入内。
就算今晚暴雨山洪地震海啸,他们也绝不入内!
酒店里苦行的法事仍在继续。
杜先生烧起道家符之后,他确确实实好了许多,却依旧脸色苍白。
这般诡异的状态,说是做法,不如说是赎罪。
苦行身上漆黑阴沉,烂到根底的气运,在反反复复的折磨之中,渐渐剥落灰黑,露出浅淡金光。
七世佛的炽烈气运,是借来的。
苦行的炽烈气运,是熬出来的。
若沧毫不怀疑,这个身体佝偻的云游僧,经历过几十次这样的法事,才将一身滔天大罪,洗出炽盛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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