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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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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泰国回来,许临只在舅妈的病房呆了一个小时不到,回到住处无所事事,这才发现去美国手术之前建立的朋友圈过于萧瑟,并没有和很多“圈外人”搭上线,想要找人一起打桌球喝酒,也找不到。
    可恶的脑瘤,让他耽误了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不知觊觎邢建国主任位置的人又多了几分业绩,和卫健委那些人的关系又拢紧了几分,近几年的医改,对于医生医疗之外的指标要求越来越繁杂与严苛,想要跳过这些,就要不断往上走,越往上,离那个可以规定这些指标的地位,就越近。
    一股力量催着他往前,于是他在下一刻订了飞回曼谷的机票,准备继续陪伴陆文慧。
    养最艳丽的花,当然不能有丝毫怠慢。
    大年初四一早,开始上班,主任巡房时间从早上八点开始,穿着白袍的邢建国,胸前的衣兜里并不像其他下级医生那样插满各种颜色的笔,他胸前挂着的,只有一支笔,那是一支万宝龙限量款钢笔,鳄鱼皮做的笔套,是五年前某位心脏手术成功的病患送给他的,病患家产数千亿。
    最稀有的、最独特的东西,谁都想要,医生也不例外。
    邢建国往五楼三病区的东侧病房走去,副主任、主治医、住院医、规培生全部跟在邢建国身后,二三十人浩浩荡荡犹如皇帝出行,尾巴上还跟着一些好奇的家属,到达病区门前,护士台瞬间松动,护士长带着手下迎到一旁,大家毕恭毕敬对邢建国说道:“邢主任,春节快乐。”
    这个声音犹如集结令一般,家属纷纷从各病房的门内涌出,就像一张松弛的网瞬间被拉紧,覆盖至各个角落,谁都知道邢建国是成人外科中心的大主任,管着下面二十六个病区,每个月邢建国都会抽查病区,这次抽到了三病区。
    巡至病房,看到左边一位病患家属在用手机拍摄,邢建国身边的一位副主任马上伸手严厉制止道:“拍什么拍!主任巡房,禁止拍摄!”
    病患家属是一个00后年轻女孩,守着的病床上是她的母亲,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妇人,患的是风湿性心脏病,入院数次了却总也治不好,女孩父母离婚,一个人带着母亲从武汉来北京看病,看尽了医护们给的“脸色”,于是只能想到拿手机拍vlog,从交费到办理住院,无时无刻不拿着手机,心想医护看她拿着手机在拍,对她的态度能和颜悦色一点,不那么冷漠不耐烦。
    她的母亲慌忙从床上起来,夺过女孩的拍摄杆,吼道:“让你别拍别拍,不听话是不是!”
    女孩有些委屈地退至母亲的身后。
    中年妇人对邢建国微微弯着腰,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住啊主任,小孩子不懂事,对不住。”
    病房里昨天专门有人打扫过,整洁明亮,连床头柜和椅子的位置都像是特意摆放的一样,病患的主治医师双手发放于前,站在病床的床头恭候主任的到来。
    邢建国走到妇人床边,主治医连忙把她所有的资料递上,邢建国翻了翻,问妇人:“今天感觉怎么样?”
    风湿性心脏病,二尖瓣关闭不全,心血管狭窄,从心内科转过来三天,因她同时患有糖尿病,不能做介入手术,只能经心外做换瓣加搭桥。
    “医生…我的手术日期能不能快一点…家里经济能力实在有限…”
    妇人话还没说完,主治医生就已开始对邢建国报告病患这几天的检查结果和监测情况,邢建国侧耳倾听主治医的汇报,接过护士长递来的听诊器,两个胶塞放进耳朵里,听病患的肺音。
    许临就站在邢建国身后,面无表情看他做这一切。
    完全是在走过场嘛…
    妇人一看医生们并不理会她的诉求,也没再说话,女儿憋着怒气站在一旁。
    听完肺音后,邢建国向主治医生交代道:“就按照目前的治疗方案走,要跟病人解释清楚,她目前还达不到手术指标。”
    一句话刚说完,他人已经离开了这个病床,朝下一个床位走去。
    除非是上级有特别交代的病患,不然每个病人分到的“主任时间”实在有限,最长三分钟,最短的连一分钟都不到。
    不然,要在半天内把这个病区全部巡诊完,根本不可能。
    走过场的事情,在许临看来都是浪费时间,没想到邢建国这次明明巡诊的是三病区,却硬是要把他这个六病区副主任带在身边,一起浪费时间。
    邢建国的想法是,如若下级医师遇上什么危难病例,许临能从旁辅助解答。
    就许临的医术来说,邢建国不得不承认,能教给他的东西,他已经全部学会了,甚至于,许临目前的手术操刀精准度,要比他这个年近六旬的人高。
    此时的许临,当然感知到了这一点,内心不由得意。
    带着这样一群人在医院走廊上浩浩荡荡走过,威风凛凛的日子,很快就属于他许临了。
    就在邢建国准备离开病房时,那个中年妇人的女儿突然挡在了邢建国面前,愤愤说道:“我和我妈妈从武汉过来的,拍各种各样的彩超等结果等了一个月时间,办理住院等了整整三个月时间…那时候我悄悄跑来住院区观察过,看到病房明明就有空病床,为什么迟迟不给我妈妈办住院,让她的病情变得越来越严重。主任,您知道在这儿附近挤在群租房里过日子的艰辛吗?知道为了筹集我妈妈的手术费,家里债台高筑的滋味吗?借的钱都是带着利息的…在这里拖的时间越长,还钱就越艰难。”
    邢建国简短说道:“你妈妈达不到手术指征,需要调整。”
    说完,邢建国就离开了,还要赶往下一个病房。
    许临轻蔑地看了一眼这个女孩,真可怜啊…邢建国怎么可能在这种无权无势的蝼蚁面前停下脚步?中年妇女用来活动手指的指压球不慎滚落到地上,他故作无意地踢了一脚,小跑着跟上了邢建国的步子。
    …
    巡诊结束,邢建国和许临从病区出来,忽然对许临说道:“你上次的手术我看了,做得有点乱。”
    “乱?”许临感到讶异。
    “是的,你手术过程中一直在赶时间,我感觉你把手术当成了竞赛和作秀,而忽略了病人本身,这样是很危险的,心外医生更注重的是预后的情况,审慎再审慎,你的手术方案我也看过了,过于主观,并没有对预后出现的各种情况作出预估,和你以前做的手术方案不一样了…”
    以前的许临……那个甘心给你当马前卒的蠢货吗?…
    他想要将冷笑作得不留痕迹,还是被邢建国察觉到了。
    “在手术之前,我已经对患者的体检报告作出了全面预估,因而才能有一个精准的判断,有了十足的把握,手术才能做得如此快,不然,你想让我像三病区的这些主治们,磨磨蹭蹭,半天定不出一个结果,让病人冲到您面前发泄怨言吗?手术快,就出血少,对于病人生病是最安全的保障,那些病人看到医生一台手术做下来十几个小时,还在为他们的辛苦感动感激,这真是挺愚蠢的,优秀的医生,哪里需要做这么久的手术?”
    许临和邢建国的争论被周围的医生听在耳里,其中不乏做手术拖时间拖很久的医生,仿佛就像是在讽刺他们动作太慢一样。
    大家都不说话,集体沉默。
    “做医生,可不能自我陶醉,更不能有妄念之想。”邢建国盯着许临,目光锐利。
    “您要是没有什么指示的话,先走了,我自己病区里还有一堆病人等着我呢。”
    说完,许临跨过巡视的人墙,大踏步离开了三病区。
    …
    自从那晚许临离开俞晨的病房,俞晨就尽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要去想他了,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上天能让许临回来已经不错了,就像俞达忠说的那样,爱不爱,喜不喜欢,已经无所谓了,不要去死缠烂打,更不要去做他的附属物。
    这样想,似乎胸口也不再那么闷,第二天咳嗽就缓和了许多,表姨哥哥的儿子住进医院了,她前去探望,发现自己不争气,还是希望能碰见许临。
    这次没有如她所愿。
    医护们都能认出俞晨,不过因为之前传闻她是“刻薄女人”,现在被许临丢弃也是活该,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
    许临在办公室里点燃了前几天做手术的ceo送他的高级雪茄,吸了一口,轻轻吐出,脚搭在办公桌上,回想邢建国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似乎,这位老师自从那天在心脏中心的扩建楼里询问自己是否有意愿成为一把手之后,就开始暗地里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了,是因为嫉妒吧…才想要“鸡蛋里挑骨头”,在手下面前想要挫挫自己的锐气…自己在他巡诊时说的那些话是否会触怒他?但是就算触怒了他,他又能作何呢?心脏中心是思林集团出钱建设的,杨卿山如若把财产都留给了自己,那同远也就是一个即将崩塌的“壳”而已。
    他想要的梅奥,指日可待,到时国内医疗,吸引的可就是全世界的富人了。
    …
    俞晨的表姨和表姨父大年初五就早早回林城了,说这北京不好呆,冷兮兮的不说,住宾馆也贵。
    她又去探望了表姨哥哥家的孩子,就他爸一个人照顾,妈妈没来,便询问了几句,孩子爸爸说是出去买东西了,等孩子睡着后,把俞晨拉到外面的过道上,悄悄说道:“你不要跟澄澄说啊,他妈妈生病了,呆在出租屋里呢,腰痛得起不来,唉,出租屋里的床板硬,暖气也开得小,她可能冷到了,这些年照顾孩子,她身上的病也不少,可是又怕澄澄担心…”
    她皱了皱眉,说道:“腰痛可大可小…怎么不来医院看看呢?”
    孩子爸爸回道:“异地医保报销挺难的…就想着省一点是一点,再说在老家看也就是腰椎间盘的毛病,过来也是一样,没必要,她都是贴膏药躺一两天就完事了…”
    俞晨想着不让他们住进家的事情,心里又是一阵愧疚,“要不我去看看她吧…”
    孩子爸爸为难地看了看俞晨,“你这还生着病呢…我们租的是群租房…人又多,环境也挺脏的,你别去了再加重,你爸妈过去了,都让我们换住的地方…唉,有什么办法呢?就那儿最便宜。”
    “没事儿,我这病都好了,再说我过去还能帮着照顾一下,她不能动,做什么都不方便。”
    孩子爸爸也心疼妻子,无奈只能答应。
    俞晨按照孩子爸爸给的地址找到了他们的群租房,就在离医院不到两公里的小区,外面看上去挺普通的,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一进去才发现不得了,空气里混着各种气味,又闷又臭,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客厅,放了六个上下铺的铁架子床。
    孩子妈妈在靠窗的床位朝俞晨招了招手,说道:“这里这里。”
    俞晨走上前,在孩子妈妈身边坐下,她的床铺都是从林城带过来的,为了省钱。
    孩子妈妈靠在枕头上,把行李包也放在枕头后面,抵着腰,对俞晨说道:“这个床位本来是八十块钱一天,我们说不要床铺,房东给降了十块钱,崽崽做了手术起码要住院一个星期,算下来我和他爸的住宿费也要几千块钱,心疼这个钱啊,他爸睡上铺,我睡下铺。”
    俞晨感到一阵心酸,说道:“我应该让你们住我那里的,这样你可能就不会腰痛了…”
    孩子妈妈善解人意地说道:“哎呀,你别这样说…你住的房子是借朋友的,我们怎么好住进去?不带这样麻烦别人的…我和他爸捱一捱就过去了,只要孩子手术成功,什么都好。”
    俞晨的性格里最抵抗不住这种善良柔软的人,在这又闷又臭的群租屋里陪了她小半天,回到医院,手指在手机背面不断摩搓,还是打了许临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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