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殷临渊急忙收起草编小螳螂，装出正经听课的样子，他道：听进去了！魔孽食人，人人得而诛之！魔孽中的天魔手段诡异，令人防不胜防！
    江淮然无言。他想，要是你真听进去，那你的梦境此时应当结束，一梦华胥也该被破除了。而不是像现在，梦境依然那么稳定，既没有变得模糊，也没有破碎预兆。
    江淮然无可奈何，只得继续给小殷临渊讲起了魔孽知识。但江淮然心知，天魔离戈对他逼得越来越紧，留给自己唤醒殷临渊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行事。
    毕竟，这个天魔不忍伤害拥有与雪煞尊相似气息的殷临渊，但对江淮然可是丝毫没有留手，处处都想置他于死地。
    江淮然在殷临渊的梦境中待了十余日，期间遇到了数十次想要他性命的突发事件。
    不是自己房中的茶水有毒，便是自己房中不知何时藏了一只不可能在这种地理环境下出现的剧毒毒虫。
    再不让殷临渊醒来，江淮然就要被离戈主导的突发事件给弄死了！而且若是死在一梦华胥中，江淮然在外的本体也会一道死去。这如何能让江淮然不急？
    江淮然忧心忡忡，小殷临渊却优哉游哉。在讲完课后，小殷临渊还让边上的侍女给他端来小孩喝的牛乳。
    他喝得很开心，唇上一圈白白的奶渍。可他嘴上却抱怨道：绿衣姐姐，你在牛乳里放的糖放少了。
    江淮然：......
    江淮然决定快刀斩乱麻。他伸手拿走小殷临渊手中的小碗，无奈道：殷临渊，别装小孩了。
    小殷临渊无辜地看着他，道：先生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小殷临渊有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看起来极为可爱，却征服不了江淮然。
    江淮然寒声道：殷临渊，你是真的听不懂我的话，还是装作听不懂我的话？
    小殷临渊歪头作疑惑道：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
    江淮然紧紧盯着小殷临渊。他已教导小殷临渊十余日了。这些日子中，他一直在观察小殷临渊。
    他非常确定，殷临渊并未被天魔彻底控制，也未被天魔完全蒙蔽，他只是不想从梦中醒来而已，。
    但殷临渊是矛盾的。他既不想醒来，也是想醒来的。因此，他的潜意识允许江淮然入梦，也允许江淮然留在他的身边。
    江淮然也知道殷家的情况。他知道殷临渊父母早逝，祖父不慈，殷临渊年纪小小，就被人拐子拐走。
    所以江淮然理解殷临渊不肯在这个有父母陪伴的幸福美梦中醒来。但往事已成事实，再无法改变。生者不该一直怀念过去，更不该用美梦麻醉自己来消愁，而是该放眼未来和勇敢向前。
    这样，疼爱生者的人若地下有灵，才会感到欣慰。
    江淮然看着小殷临渊，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抢小殷临渊的牛乳碗还给了小殷临渊，然后拿出了一个小木雕。
    木雕雕成了人类少年的模样。少年长相秀美清丽，身披绣着雪白玉兰花的淡紫长袍。
    江淮然问小殷临渊道：认识他吗？
    小殷临渊道：不认识。他心中隐隐有种恐惧感，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他宁静快乐的生活将迎来大变。但面对举止奇怪的先生，小殷临渊却出乎意料不想逃离，也不想喊爹爹过来救他，而是想听一听，先生究竟要说什么。
    江淮然道：他是天魔离戈，制造你梦境的人！殷临渊，现在是生死关头，你不能再沉醉于你的美梦中了。你的父母，赤刃魔君与宫夫人，都已经死于一处上古秘境中了！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梦华胥形成的梦境！
    小殷临渊万万没有想到，先生要说的是这个。
    先生的意思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梦幻泡沫。
    殷临渊喃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怎么会是梦境呢...
    他的父母都还好好的，怎么会都死在上古秘境中了呢？
    殷临渊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感到一阵疼痛。做梦的人，又怎么会感到疼痛呢？
    可他知道，江淮然没有在说假话。因为属于他的记忆正在慢慢复苏。
    前师尊曾在殷临渊识海中打下一枚抵御引导暗示、破除幻觉梦境类术法的仙印。而不巧，天魔最擅长的能力就是这些。
    所以，殷临渊对天魔能力的抵抗性是极强的，他可以籍借仙印抵抗一梦华胥。
    只是他的潜意识不愿意这样做，而是选择心甘情愿地沉沦于梦境中罢了。
    因为这里可以见到他早已逝去的爹爹和娘亲，这正是殷临渊梦寐以求的。
    江淮然望着眼神无助受伤的殷临渊，他内心其实也不忍心，但现在两人命运都悬于这一梦华胥之上。
    所以江淮然只得再接再厉，又放了剂猛药：殷临渊！若我们栽在这里，你可就没机会去向杀了你亲生父母的邪魔修赫连南报仇了！虽然赫连南是八阶合道的大修士，你复仇之日渺茫无期，但我愿以道心起誓，在我修为有成之日，自当同你一起追剿赫连南！
    赫连南这个词再度戳中了殷临渊的痛点。
    他可爱的小脸扭曲起来，泪水簌簌落下，口中泣不成声地叫喊道：江淮然，我讨厌死你了！我就是想做这个梦，不可以吗？哪怕死了，也没有关系！反正我无牵无挂无亲无友，也没有谁爱我，死在这里也没多少人觉得可惜！
    随着殷临渊的话语，他梦中的主体身形也逐渐抽条，变成肢体修长的成人。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整个梦境摇晃不休。
    但这还不足以让殷临渊从一梦华胥中挣脱出来，于是他启动了前师尊给他的仙印。
    华光大放，梦境霎时破碎为块块碎片。
    江淮然扶住殷临渊的肩，他轻声道：你说得不对，因为我就把你当朋友。你若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殷临渊哽咽道：别说了，你肯定是在安慰我！
    江淮然道：我说的是真的。江淮然并不敢以道心为誓，因为他前半句是假，后半句是真。
    殷临渊抬起泪光闪烁的眼眸看江淮然，道：姑...姑且信你。
    第15章 团圆夜
    一梦华胥接连被破，离戈也受到了重创，口中不断吐出鲜血。
    殷临渊望着边上熟悉的黄金台之景，低低叹息。
    大梦三十余日，在现实中原来只是短短一瞬！
    那宠溺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如今随着梦境的破碎不复存在...
    之前的想法真是可笑...江淮然说得不错，他不该沉醉美梦，而是面对现实！
    与其蜷缩成一团泪流满面地借梦消愁，同两个假人亲亲热热，不如杀掉揭他伤疤的离戈，并向杀了父母的凶手赫连南复仇！
    思及此，殷临渊的心念变得坚定。
    他两指往眉心中一勾，将前师尊予他的仙印勾出，随后一口气全部激发了出来！
    仙印似是专克魔孽，离戈的身影顿时如冰雪般消融。
    离戈将死，却怡然不惧，他眼神温柔地看着离戈：对不起，尊者大人，是我无能未处理掉江淮然，令你梦醒了。若我足够强大，能让整个世界都转化为一个梦境就好了！到时候，尊者大人你想要什么就想要什么，想见您父母多久就多久！您再也不会感到遗憾、可惜、悲伤、痛苦！
    殷临渊道：不必，斯人已逝。另外，我并非雪煞尊，你一直认错了人。
    离戈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彻底在殷临渊手下灰飞烟灭。
    只余一句痴痴之言回响在空中：能死在您的手里，我很高兴。
    殷临渊微微蹙眉，这天魔...还真是奇怪。
    明明已经窥探了他的记忆制造出梦境，也应当知道他只是一介普通魔修，怎还一心认为自己是他的尊者大人？
    雪煞尊确实是传奇大能，一代立道至尊，但人死便如灯灭。按照常理，雪煞尊是不可能再出现于这个世界上了。
    殷临渊思及此，突然觉得好笑。自己竟因为这个举止古怪的天魔，想了这么多？
    他摒弃这部分思绪，转过头去看江淮然。
    江淮然正站在原地，怔然出神。
    殷临渊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生硬道：刚才...多谢了。我不该冲你发火。
    江淮然回神，他笑道：你不必太过内疚，你动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吾辈想要证得大道，需得道心坚定，你现在可不行。等我们一起修为有成，我们一起去杀赫连南，了却困扰你的心结。
    不知道为什么，殷临渊的眼睛又开始发酸。他别开头，闷闷道：你的话我记住了。等有机会，我会传讯给你的。
    之后殷临渊并未主动提出分路之事，江淮然却也装作忘记，两人共行数日，直到秘境开放时间结束。
    *
    这一天，殷临渊和江淮然一道出了秘境，回了人族的千机要塞。
    外界正值深夜，明月皎皎，繁星如水。
    夜风微冷，吹过二人的面庞。
    他们漫步在千机要塞中的风叶大道上，时不时互相交谈。
    江淮然察觉，殷临渊今日格外话少，时常走神。
    江淮然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
    因为今天是魔修过的团圆节，同那个殷临渊得知父母死讯的绝望之夜同一天。
    殷临渊不说话，必是在暗暗神伤。
    思及此，江淮然口气温和道：临渊，你想吃团圆汤和团圆子吗？
    殷临渊惊醒，他抬起头看了江淮然一眼，道：这东西要和家人吃才有意思。
    江淮然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家人。
    殷临渊没有正面回答殷临渊这句话，只是道：你请我吧。
    江淮然点头道：好。
    二人的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这么晚，千机要塞中的吃食店铺基本都关了。再说，会做团圆汤和团圆子的魔修店员也要回家过节。
    找不到卖团圆汤和团圆子的店铺，殷临渊的心情愈发低落，平时神气活现的他此刻却耷拉着头。
    江淮然见此道：我储物戒中还有些可以做团圆汤和团圆子的材料，你去我洞府，我做给你吃？
    殷临渊无可无不可道：好啊。
    他也知道江淮然的烂好心又犯了，他想哄他开心，想让他从过去的阴影中尽快走出。
    但殷临渊的沉郁真的不是朋友亲手给他做一碗团圆汤和团圆子就能缓解的。
    罢了，就当哄江淮然高兴吧，殷临渊想。
    之后，江淮然将殷临渊带到了他的洞府。
    他将殷临渊留在前厅中等候，自己先去炊室中做团圆汤和团圆子。
    江淮然的洞府布置得很简单清幽，但殷临渊无心多看，而是在桌前撑着下巴发呆。
    不多时，江淮然端上了团圆汤和团圆子。
    殷临渊先夹了一颗团圆子。团圆子皮薄馅大，棕褐色的糯米馅料中还加了笋丝和腊肉丁。
    虽然制作匆忙，用料简单，但也非常好吃。江淮然自称师从过名厨果不是假。
    殷临渊又喝了口团圆汤，入口便觉得大赞。
    其实魔修中流传的团圆汤就是糖水甜汤，以糖、莲子、红豆制成。虽然制作简单，但想做得非常好吃，还是很考验功底的。
    综合来说，江淮然手艺很好，还细心地专门考虑了魔界修士的口味偏好。
    如果让娘亲来做的话，也许也做不到比这还好吃了。
    但可惜，这些团圆汤和团圆子还是没有娘亲的味道。
    但殷临渊还是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若干年后，终于有人在团圆节再陪他吃一碗团圆汤和团圆子了。
    当年那个团圆节，他并没等来约好陪他一起吃团圆汤和团圆子的父母，只等到了父母的死讯。
    自那一天之后，所有事情都急转而下，他不再是众星捧月的魔君之子，没有人再纵着他宠着他，他成为了殷家一名普通的子弟。原本阶级相同的世家朋友不再与他来往，修炼资源的档次也一降再降，殷临渊甚至不得不去忍受其他殷家子弟看热闹和奚落。
    因为与儿子赤刃魔君有过节，两人曾断绝过父子关系。殷临渊的祖父在接手殷父的领地与财物后，毫不掩饰对殷临渊的冷漠。他花殷父殷父留给殷临渊的资源，去重点培养殷临渊的表哥殷越容。
    而殷越容因为嫉妒殷临渊的天赋好，他为了成为家族中唯一重点培养的继承人，把殷临渊视作眼中钉，雇人将其拐走。
    殷临渊在被人拐子拐走后，被折磨得很惨。人拐子剜走了他的天品水灵根，送去了地下拍卖会。被殷越容收买的一个人拐子还想找个由头活活打死失去灵根的殷临渊。
    在濒临死亡的极致绝望与痛苦中，殷临渊的灵根变异并重新成长出来。
    他成为了世间少见的血灵根修士，从天资高强直接跳到天资无双。
    殷临渊用自己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化作利刃，凭此刺死了折磨他的人拐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并扮成小乞丐躲避其他人拐子的追杀。
    他辛苦找到了前来找他的殷家护卫，却见到那几人交头接耳。只听一个老油子护卫提点年轻护卫道：王力你真是个傻的！找小公子找那么认真做什么？真把小公子找回来了，不光大公子不高兴，老太爷也不高兴！
    年轻护卫恍然大悟，对老油子护卫的提点感激无比。
    然后他们转眼看到站在巷口看他们的殷临渊，不客气地呵斥道：小乞丐，看什么看，快滚！
    殷临渊没说话，只是装作被吓到，瑟瑟缩缩地离开了小巷。
    走出百米远后，殷临渊才站定。他气得发抖，恨得发狂，将殷家子弟的身份信物掷在地上。
    身份信物当即碎为两半。
    自此，殷临渊就再未生出回殷家的念头，他流浪各处，期间他曾想拜入缺少人才的小型魔道宗门。于是他以双足而行，踏过了数座城池，但还没到那座宗门，便意外遇到前师尊，后被其收为弟子。
    在团圆节那天之后，殷临渊一直在想，要是父母回来就好了。若是父母能回来，他不至于受了那么多的欺负，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假若父母回来，也许他的人生会有新的一种展开方式。
    江淮然看着流泪的殷临渊，则温声道：哭吧，把伤心都哭出来，你就会舒服一些了。
    殷临渊骤然抬眼看向江淮然，氤氲白雾似乎融化了江淮然冷峻的眉目，他的神色专注而温柔。
    殷临渊忽然哭得更厉害了。
    爹爹娘亲...我遇到我喜欢的人了，那个人真温柔，像你们一样对我好。
    可是他不喜欢我，还拒绝了我好多次。我和他是没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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