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长夜(穿越 修真)——洛者书(171)
晚晴倏尔抬眼:你是说,先前人族和魔族作战的时候留下的一堆烂账?包括顾惜沉和浣花宫?
月清尘点头表示赞赏:小春,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别,别夸我,晚晴立刻挠了挠头,奇怪,我感觉你一夸我,就准没好事。你现在这样,让我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月清尘却无动于衷,且丝毫没有要跟他开玩笑的意思:我先前不是在信中说,要你带上顾宫主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吗?她现在去哪了?
你不知道,清尘哥,晚晴的表情顿时像吞了一只苍蝇,那就是个疯女人。你不知道她多难搞,我好说歹说,还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说她的情郎不在这座宫里,说现在那个是假的,才终于把她给说动。可谁知她一会疯一会不疯,等好不容易出了宫,我前脚刚看见有个雪白影在前边一闪而过,一回头,发现顾惜沉后脚就追了上去。我眼前那么一花,她就不见了,也不知道闪去哪了。这黑灯瞎火的,魔宫里又到处是岔路,让我跟小南蓁两个人怎么找?
白影?月清尘表情瞬间凝重起来,魔族高层里有谁平日里喜着白衣吗?
话音未落,他自己就先想到了答案。
是飞贞。
飞贞去哪了?
此刻在魔宫的孤星阁内,君长夜已将扼在纱缦华脖颈处的手松开,甚至将自己的衣袍解下来扔在她身上,然后转身走上层层石阶,在最高处那七煞尊座上落了座。他将后背深陷在宽大的椅背间,腿松松搭在另一条上,右手支在额边,左手指节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起身侧手柄,语气平静而渐趋和缓:右使去哪了?纱缦华,他会在此时离宫,是否也是出自你的授意?
那是个很舒服,亦很放松的姿势,可几乎是紧接着,却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灭天威势自这玄衣魔尊身上散发出来,仿佛在对着暗中悄悄窥伺的一切生灵,表明自己对这片空间绝对主宰。
他坐在这个位子上,他就是此间的王者,本该震动天下,威慑八方。
而这令人窒息的威压迅速蔓延过魔宫每一处角落,几乎是在同一刻,无论是身处九州何处的魔族,都收到了这一讯息,就连已踏出内宫很远的银罂子,和此刻已远在潇湘的飞贞,也不得不屈从于体内对至强者屈服的本能,膝盖一软,同那些低等魔族一般匍匐在地。
这是君长夜许久未曾在月清尘面前表现过的一面,却也是他身为魔界至尊,最真实的一面。
他的确希望月清尘能够懂他,能够接受他的一切,但这跟鲜血和杀戮紧紧相连的另一面,连君长夜身处其中时,都觉得自己惹人生厌。
不过,若宁师叔说得是真的,君长夜暗想,那离彻底摆脱这副身躯的日子,恐怕也不远了。
此时此刻,尊座旁摇曳的数十盏烛火,在男子刀削斧凿般的冷峻容颜上投下一片阴影,影影绰绰的,泛着点邪气般,倒叫纱缦华看不真切了。她索性垂下眼帘,在心里默默想着,每当君长夜变成这个样子,总是比单纯的冰冷,要更加令人生畏些。被那样的目光凝视,纱缦华甚至觉得比被死神直接扼住喉咙,还要来得可怕许多。
比如此刻,她几乎能体会到之前那些亡于封神刀下的亡魂,临终前的感受。
不,甚至还不如直接被封神斩于刀下来得痛快,那刀好歹极快,即便落下去,也不会疼上太久。可君长夜如今这般行径,却如钝刀慢割,在身上心里一点点地凌迟着,似乎非要将人折磨得痛不欲生不可。
就仿佛在表示,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可以跟她慢慢耗。
可那个人,最初也不是这样的。纱缦华有点茫然地想着,思绪忽而飘远,飘向当年在潇湘水泽畔,最初见到君长夜时。她分明记得,那时的自己表面上,还是跟在师父身边默默无闻的小小女弟子,而君长夜,还是个俊俏的白衣少年,虽爱作老成姿态,眉眼间略显青涩的风流韵味却仍旧难掩。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正跟着族内前辈潜伏在云泽某处的画船上,操纵蛇群去咬曲家的那个小姑娘,虽后来被君长夜和萧紫垣扰了计划,纱缦华却也没有多么生气,反而被那个人前人后仿佛有两面的少年勾起无尽兴趣。
那时,她还不懂心头忽然涌上的那种悸动是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那个人似人非人,似魔非魔,若放任他在望舒君教导下羽翼渐丰,一定会对魔族构成威胁,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把此人牢牢地抓在手中才行。
若他不肯听话,不愿意让自己抓在手中
那就让九头蛇杀了他。
所以再到后来,临到折桂会抽签之前,纱缦华让凝碧宫的景昭帮忙做了手脚,将自己跟君长夜分到一组。她自幼便容颜甚美,又是魔尊的幼妹,身份尊贵,是以耳边听的,从来都是恭维之语。哪怕后来离开魔宫,拜入浣花宫顾惜沉门下,也因为年纪小又天赋高,而备受师父和师姐们的宠爱,所以纱缦华向来自视甚高,也实在不足为奇。
从小到大,她虽然不屑与异性共处,心中却也跟明镜似的,知道只要她想,随便招招手,但凡是个男人,都该乖乖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君长夜当日在潇湘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了纱缦华的意料。
那人分明抽到与自己同组,却既半点不见高兴,也不见有多少不高兴,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闷,身旁那小胖子来恭喜他,那少年竟也不理不睬,竟好像此事对他全然没有影响似的。
纱缦华当时人虽走了,却留下一条小蛇于在水一方的竹林中,意图窥探君长夜的反应。当她透过蛇眼看到这一幕时,眼神顿时一暗,心里就在想,好啊,真是岂有此理,你不想跟我一组,还想跟谁一组?莫非是想跟你师姐,那个洛家的女儿吗?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看洛青鸾那副咋咋唬唬的模样也愈发不顺眼。可没想到,在君长夜一行人返回春水城的路上,竟然是顾惜沉利用黄泉幻境找到了他的弱点,还顺手就送到她面前,纱缦华不费吹灰之力,就看了一场精彩至极的好戏。
顾惜沉一直身在正道,手腕又向来强硬,压得手下弟子唯唯诺诺,少有敢于忤逆她的。所以她那性子被惯得愈发飞扬跋扈,大概还觉得自己就是标杆,在发现君长夜或许心存不轨之念后,自然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意,反复对纱缦华强调那种人的内心实在丑恶至极,并深恶痛绝,叫她离他越远越好。
起初君长夜喜欢上的究竟为何人时,纱缦华先是觉得惊讶,却随即在心中泛起些隐秘的欣喜。男子相恋,本就惊世骇俗,徒弟爱上自己的师父,更是为天理不容。既然如此,想来那个叫君长夜的少年心中,定然压抑得极为痛苦。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
要想击溃一个人的防线,就要先找出那人内心最容易攻破的地方。他心里既有苦处,只需稍稍加以利用,不就能乖乖任自己摆布了?
等到后来进到古战场秘境中后,纱缦华曾有无数次机会杀了君长夜,却都没有下手。临到最后,她一字一句,将有关他身世的残酷真相一一告知,看他心中的最后一根长年紧绷的弦终于崩断,然后颓然倒在地上。纱缦华走上前去,慢慢将少年抱在怀中,看君长夜虽眼神寂灭,却有疯狂和不甘隐藏其间,突然就觉得,其实他们两个,真的很像。
她自己的生活看似美满,得意,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圣女和小师妹,但其实,她什么都没有。从小便被兄长当作嵌入修真界内部的一根暗钉,纱缦华的存在与身份绝不能与人言,是以她只能孤身一人,长年独立于危墙之上。师父和师姐对她的关心越无微不至,她就越觉得惴惴不安,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烧。
凭什么她们可以肆意地笑,可以任凭心意选择爱人和被爱,她自己最真实的感情就必须藏着掖着,对待师父要曲意逢迎,对待同门要彬彬有礼,一举一动要无可挑剔,还要时刻小心提防,不能被人发现自己其实是魔。
凭什么,她就只能做个永远带着面具的无心者?
起初纱缦华同意做这枚暗钉,是出于内心深处对兄长的崇敬和爱。她的确是心甘情愿踏出魔域,只为兄长寻找能够治愈封神刀伤的灵药,而主动服下减缓生长的药,伪装成被大蛇衔回窝内的孩童,后来也顺利被顾惜沉救回浣花宫去,抚养长大。
可这份敬与爱,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了味道。
第216章 独角戏
是从什么时候, 开始变质的呢?
后来有一次,景昭倾凝碧宫之力,亲赴南疆穷山恶水之地,为魔尊找来一味灵药,辗转送到纱缦华手中。那时她已近二八年华,快有近十年未曾见过兄长,于是,面对前来取药的魔族长老,纱缦华很自然地提出想回一趟万古如斯,想回去看看他, 想回去照顾他,即便他身边有婢女和随侍,也终归不及亲妹妹来得体贴入微。
她本以为那长老会很爽快地答应, 谁料对方却迟疑了一下, 并未立刻给出答复。纱缦华察觉不对,立刻追问, 是不是兄长出了什么事。对方面色凝重,捋着胡须沉吟片刻, 回答说在尊上恢复如初前,他们兄妹二人,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那长老虽修为算不得上乘,却是个难得能料敌于先的智者, 且虽为魔身, 却极精于人情世故,纱缦华近年来的表现,他都看在眼中。想必后来发生的一切,他在那个时候, 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壮年不复的枭雄,引人垂涎的荣耀,孤星阁内空悬的那个至尊宝座,早已引得无数魔族在暗中蠢蠢欲动。魔域荒芜,不生灵物,魔尊恢复修为所需要的灵药,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外界的,其中近一半,都需要经过纱缦华的手,一个小女孩在年幼时对长兄的崇敬,可以是出于对力量的敬畏,可以是出于对宠爱的迷恋,若力量和宠爱全都不复存在,那这份崇敬,还能持续多久呢?
若魔尊与圣女兄妹离心,那本就暗淡无光的魔域,还有何前景可言?
如同美人迟暮不许人见,英雄白头,同样是人间一大憾事。若这老人对自己尚有用处,身边人或许还能不离不弃,若无用,甚至还要自己带来久久无法摆脱的枷锁,那大多数人的选择,都是只有弃之一途。
这并非出自恶意揣测。只是纱缦华的心太冷,行事又多有残忍乖张之举,仿佛不懂感情为何物。若真见了魔尊如今的模样,会怎样表现,实在难以预料。
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那位长老是对的。
虽被拒绝,纱缦华却还是自己收拾了包袱,跟师父告了几天假后,就不声不响地混进了魔族自西域去北疆的车队。她在顾惜沉门下修行多年,在同辈中算是修为佼佼者,若真有心,又岂是区区几个低等魔族能发现并拦得下的?等那长老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只得长叹一声,任她去了。
可等她真正见到那位魔尊的时候,却发现他与自己先前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纱缦华尚且年幼时,时常觉得兄长意气风发,就如同魔宫外最高的那座贡拉雪山,永远也不会倒。他那么高,高到自己要拼命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他的腰间,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满含笑意的双眼;他有一双世间最有力的臂膀,单手就能将她拎上肩膀。他时常让纱缦华坐在自己的肩上,带她去魔宫最高处的尖塔,看旭日东升,繁星渐落。
可眼前这个缠绵病榻的枯槁老人,是谁?
他瘦得没几把骨头,曾经锐利至极的双眼,如今浑浊不堪,或许是侍女擦得不及,口中身上已经满是涎水。他看到她时,眼中似乎亮起些微光芒,似乎还认得她,还想起身来抱她,却被她嫌恶地闪避开来。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纱缦华开始恨起那个曾经坐在尊座上的男子,恨他为了他自己对离渊留下的那把刀,对天界那虚无缥缈神位的痴心妄想,强加给她这样一种言不由衷的生活。
纱缦华曾经以为,自己是在爱上君长夜之后,才动了要想让他取代兄长的念头,才动了想帮他站上魔界至尊之位的念头。可其实仔细想想,并不是。
即便没有外人介入,她也不想再与那副令人生厌的残躯共处一室。
而魔尊沧玦之子携封神刀归来,要为父母报仇,不正是最好的借口,和最好的选择吗?
只是纱缦华没想到,君长夜,并不是可供她随意控制的傀儡。更没想到,原来苏羲和虽然早已陨落,却早料到她的儿子虽此生注定不凡,却也注定坎坷,迟早会有这么一场为人族所不容的劫难,便早早为他铺就了一条后路。
当年她应下沧玦之请,尽力留了刀煞残魂在墨玉间休养生息,若干年后,荒炎亦护佑着她的孩儿,在魔族跌跌撞撞地成长为一方巨擘,两相照应下,也堪堪算是扯平了。
其实君长夜最初被带回魔界时,纱缦华也并未对他有过多照拂,只是将那灵脉俱废的少年放到魔界的角斗场中,想看看对月清尘正当入骨的恨意,究竟能激发他多大潜能。若他就此死了,便也只是个不堪大用的废材。魔族的世界可不比修真界,向来崇尚弱肉强食,若君长夜连独自存活下来的能力都没有,也就不必再劳她多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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