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117)
面对岳定唐的问题,凌枢面露片刻迷惑。
你说的这个青龙会,跟日本那个黑龙会有什么关系?
岳定唐:一丁点关系也没有。唯一的关系可能是都有个龙字。
凌枢打了个哈哈:那我没听过,你继续说。
岳定唐:传闻一贯道门下有七大总坛,分别在北京、上海、天津、南京等地,以四灵三才命名,其中上海的就叫青龙会。但这个青龙会,跟陆祖德和杨春和提及的青龙有无关系,我就不得而知了。
凌枢一愣。
他没想到岳定唐会提起一贯道。
这可是一个在当下大名鼎鼎的组织。
名气大到,几乎没有一个人不认识。
政府称其为邪道,总也定期派人清剿,但总是剿而不尽,死灰复燃。
一贯道号称柔和儒释道法几家之长,甚至还拉来耶稣基督,声称自己有几家神明附体,大力宣传末日之说,并能保佑世人在末日中幸存下来。
适逢日本虎视眈眈,外有列强,内有军阀,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普通市民尚且能得一隅之安,苟且度日,大城市之外的广袤土地,许多人因此失去土地,飘零流离,朝不保夕,更有黄河长江沿岸连年水灾,内陆少雨地区常常干旱。
从前年开始,中国大部分地区天灾瘟疫就没消停过,大前年是广东福建等地的鼠疫,浙江山东等地的霍乱,湖北天津等地的天花,前年则是长江下游因水灾导致的疟疾,因瘟疫导致的死亡数字从几千到几万甚至十来万不等,年年都有。
小有积蓄的人家为了治病尚且倾家荡产,那些本来就贫苦的百姓更是无药可医,只能绝望等死,凌枢当时从何幼安那里拿到的酬金,就有一部分用在去年伤寒流行时,染上得病的那些郊外贫民,但这些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走投无路之下,一贯道那些虚无缥缈的长生永生言论,受众自然越来越广,势力发展也越发迅猛,据说已经由下而上,甚至连某些高级官员,都是一贯道的信徒了。
凌枢一拍额头。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从前在江湾区警察局时办过的一件案子。有一回我们抓到一个买卖人口的拍花子,后来查到他跟一贯道也有些联系,手底下还有几条人命官司,那拍花子说,自己只是一贯道里头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根本不能算正儿八经的人物,那些大人物,个个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岳定唐点头:一贯道赖以生存的门道五花八门,赌馆青楼不在话下,贩卖人口自然也是其中一条渠道,我甚至怀疑他们跟鹿同苍和陆祖德的春山会也有些联系。
凌枢:但冯三小姐回来了,如果她是被拐卖的,这就说不通。
冯珍珠暂时无法询问,杨春和失踪,也只有陆祖德有可能帮他们解开这个疑惑了。
走,去巡捕房!
但凌枢和岳定唐都没想到,他们去晚了一步。
陆祖德死了。
时间大概是在晚上八点五十分左右,我们听见陆祖德隔壁牢房的犯人在嚎叫,想过去让人安静点,谁知道就看见陆祖德牢房那里流出一滩血。
巡捕赶忙跑过去一看,才发现陆祖德脖子上居然被碎碗瓷片隔开一个口子,身下都快被血浸满了,人自然也回天乏术。
这人是上头特地交代下来不能死的,他一死,巡捕房整个沸腾,所有人头都大了,混乱持续到凌枢他们到来时还未平息,跟他们说话的巡捕愁眉苦脸,估计正担心遭受来自上级的狂风暴雨。
凌枢算了下时间,八点五十分,也就是他们当时还没到冯家之前,可谁又能料到陆祖德会在那个时候自杀?
你们确定是自杀吗?岳定唐问。
发现的时候牢门锁着,里头就他一个,凶器掉落在他身旁,上面全是血,除了自杀没别的了,我们奇怪的是,上回为了防止他自残,明明每次给他送饭都盯着,不让他打碎东西,就是打碎了,也有人把碎片都一块块收回来,他手里头那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藏起的,竟也无人察觉。
凌枢跟岳定唐对视一眼。
我们想去停尸间看看,可否方便?
陆祖德的死状甚为凄惨。
脖子伤口处血肉模糊,几乎不忍让人再看第二眼。
他眼睛翻白半合不合,加上身材长相本就异于常人,看上去有些恐怖。
凌枢眼睛不眨绕着此人尸体走过一圈,还低下头去仔细查看他的伤口。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行动意图,都被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捕捉了?
他们想找杨春和,杨春和就失踪了。
冯珍珠好不容易回来,人却只让他们远远瞧上一眼,连交谈都没有机会。
他们想重新在陆祖德身上寻找突破口,陆祖德就死了。
难不成,过几天冯珍珠也得死?
凌枢赶紧摇摇头,把这种可怕的想法从脑海晃出去。
岳定唐沉吟不语。
他不会验尸,所以思路更多放在陆祖德的死这件事上面。
有很多人想要陆祖德死,他知道许多人的秘密,也有许多人想从他嘴里掏出秘密,他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一场拉锯和博弈。
言下之意,他的死未必就跟冯三小姐的失踪有关。
凌枢抓抓头发,有点烦躁。
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
别急,真相从来不会被掩盖太久,所有费尽心机终究徒劳无功,这世间未必邪就不能胜正,但黑夜不可能长久占据天地,它迟早得为光明让道。
岳定唐拉着他往外走,不希望他在尸体边上多待。
冯珍珠不可能永远避而不见,冯家人可以不招待我们,但不能不招待萧月。
凌枢:你意思是让萧月去问冯珍珠?
岳定唐嗯了一声:女人跟女人说话,总比我们直接去问更方便些,冯珍珠对我们有戒心,对萧月却肯定放松得多。
折腾大半宿,凌枢索性也不回自己家了,直接就去岳定唐那边对付一下。
隔天两人去冯家拜访,果然没见到冯珍珠,连冯大公子都没出面。
冯家管事的说法是冯三小姐现在魂不守舍,精神状态极差,别说见客,就连对家人的话也比从前少了许多。
凌岳二人也不意外,他们没打算久留,寒暄两句就告辞离开。
岳定唐找到萧月,让她这段时间有空没空多去冯家,不管如何见到冯珍珠一面,关切之余,主要问明白她失踪那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月自然痛快答应了。
此事过后的一周里,一切风平浪静。
萧月去了三次冯家,在第三次终于见到冯珍珠。
与冯珍珠在一起的还有吴五。
三人一同吃了下午茶。
珍珠,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萧月伸手去拉她,手指刚刚触碰到对方,冯珍珠却惊吓似的陡然缩回,反应之大令萧月也愣住了。
这本是她们两人之间从前常常会做的小动作,再寻常不过,冯珍珠还喜欢将手伸到萧月腋下去挠痒痒。
但现在,她变得很抗拒别人的碰触。
你别介意,她可能在外头受了惊吓。吴五在旁边解释。
没关系,萧月越发担心了,她虽然受岳定唐之托,可也是真心关怀好友。珍珠,我们都很担心你,你这几天到底跑哪儿去了,是遇到坏人了,还是被困在哪里,能跟我说说吗?
冯珍珠却像没听见她的话,出神望着窗外玫瑰上的露水,眼睛一眨不眨,瞬间永恒。
萧月又唤了好几声,冯珍珠才回过神。
她慢慢转动眼珠,却没看萧月,而是停在她面前的白瓷杯上。
你刚才说什么?
萧月无奈,见状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我是说,你既然平安脱险,就回来好好休息,不要再去想那些危险可怕的事情了,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她自然而然要去握好友的手,希望借此给予她温暖和鼓励。
冯珍珠又一次避开了,就像萧月身上有什么病毒。
萧月有些尴尬,又忍不住去想冯珍珠这几天究竟遭遇了什么,整个人竟性情大变,惊吓如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沦落魔窟敌手所有可能面对的局面,萧月几乎隐隐能猜到,却又不愿意去多想。
此刻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追问任何事情了,就算问,冯珍珠也不会回答的。
别怕。
吴五伸手揽上冯珍珠。
后者坐了弹簧似的瞬间震动一下,肉眼可见的浑身僵住,最终也没有挣开。
这是不是说明,她对吴五的信任,远大于对自己?
萧月自忖跟冯珍珠从小相识的交情,此时也不免吃醋。
萧小姐,不如晚上留下来吃饭吧,你也可以多陪珍珠说说话。吴五邀请道。
不了,萧月却决定起身告辞,珍珠现在最需要的是你,还请你好好陪她。不过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的婚期
吴五:婚期不变。不管珍珠遇到什么事,变成什么样,她永远是我的珍珠。
萧月暗暗点头,庆幸好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概就是这样。
坐在市局的办公室内,萧月如是对凌岳二人描述道。
很抱歉我没有问到你们想知道的答案,但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也没法追问了,也许过段时间珍珠能慢慢恢复,到时候我再打听一下。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岳定唐颔首给予肯定。
萧月唏嘘道:幸好她还有吴五陪伴在身旁,不然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话言犹在耳,两天之后,岳定唐就撞见一桩怪事。
第160章
这天,凌枢一进门就唉声叹气。
从凌遥给他开门,到中间去做菜,再到吃饭,细数没细数,起码叹了三四回气了。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把福气都叹没了!
凌遥眼明手快,把凌枢欲伸向白灼虾的爪子给敲掉。
用筷子!
凌枢笑嘻嘻:我这不是帮你和姐夫着急吗?
凌遥白他一眼:我和你姐夫好得很,用得着你着什么急,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凌枢一手抓筷子,用嘴巴剥下客,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往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
有人送我电影票,你们拿去看吧,是卓别林的电影,国内新近译制的,你俩肯定喜欢。
凌遥立马来精神了,饭也不吃了。
谁?谁送你电影票?还两张?哪家姑娘?我可给你说,要是舞厅舞女,就算了,你给人家还回去,要么也得给钱!
凌枢:
他看向姐夫周卅。
后者无声给他传递唇语和眼色:你姐肯定是今天去外边买菜,遇到左邻右舍的三姑六婆,受刺激了。
凌枢:姐,你想哪去了?是老岳给我的,他喊我去看电影呢!
凌遥白高兴一场,挥挥手:那你就去!
凌枢:你真不要啊?
凌遥朝周卅横眼:给他瞅瞅。
周卅也掏出两张电影票。
《阵雨之间》,正跟凌枢的票一样,不过场次日期不同,一个今晚,一个明天。
你姐夫也买了,你们自个儿去看吧!凌遥意兴阑珊,我还当有姑娘请你去看电影呢,你看你长得,成日也招不少桃花,可就是没一朵正经的呢?
凌枢半开玩笑:谁说没一朵正经的,老岳这不是么,就是性别不合你意而已,这要是他换成姑娘,你乐意不乐意?
凌遥露出迟疑神色。
凌枢啧啧出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姐,真没想到你看着爽利,实则还有男女偏见,现在都是新时代了,既然男女平等,那女弟媳跟男弟媳,对你而言不也一样么?
凌遥:你真要我说?
凌枢:自己家,畅所欲言!
凌遥:我是觉得你配不上人家。
凌枢:???
是你让我说的。
凌遥掰起手指头开始数。
你自己看啊,他家世挺好的,要换成姑娘家,那就是豪门千金,咱们家呢,虽说前面也阔过,但现在总归是不行了,就是平头百姓。还有,人家是大学教授,要学识有学识,要样貌有样貌,换成姑娘家,那追她的人铁定从校门口排到黄浦江,都排不下掉江里去啊,哪里轮得到你呢?你呀,也就一张皮相还能看,吃饭前不洗手,总得我三催四请,又不思进取,混个差事就得过且过,你说说,哪家正经姑娘愿意嫁给你,要定唐是女的,我做梦都能笑醒!
不吃了。
凌枢气哼哼放下碗,起身回房拿衣服准备洗澡。
凌遥在他身后喊:虾还有很多!
凌枢头也不回:饱了!
气饱的!
他原本还买了瓶香水,想洗完澡喷点在衣服上的,被凌遥那一通数落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啥也不想弄了,擦干头发换身衣服就出门。
岳定唐比约定时间早来十分钟。
他也没坐在车里等,就让司机先回去,自己则站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十来分钟。
凌枢来到的时候,岳定唐已经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的目光,尤其是年轻女子,眼神在岳定唐的等待上浮想联翩,延伸扩展,揣摩能让岳定唐等待的女子是如何优秀,可没想到竟等来同样英俊的另一个男人,两人对话几句,就并肩进了电影院,一时竟有些五味杂陈,分不清是羡慕还是吃味,又或者小鹿乱撞,芳心更为缭乱起来。
凌枢长这么大也没进过几回电影院,更别提是跟男人一起看电影了。
破天荒的一次正式约会,在看见岳定唐的那一刻,凌枢已经有点后悔出门时没喷香水了,因为他闻见岳定唐笔挺西装散发出来的幽香,淡而不烈,悠远如酒。
周末满座,两人位置不错,就在中间正对着银幕,不远不近,视角最好。
周围熙熙攘攘,有男女成双的,也有几名女性好友同行,男性好友一起过来的也不是没有,但凌枢总觉得自己是全场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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