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115)
吴五?
这两个女人都和吴五有关系。
岳定唐忽然道:你有没有觉得,冯部长的态度也有点古怪?
凌枢:怎么说?
岳定唐:当时,你在询问他们是否得罪过什么人的时候,冯部长不是先反思自己的人际关系,而是先问吴五。
凌枢:不错,的确如此。
岳定唐:他怎么就笃定吴五那边出了问题,而非自己?
也许他问心无愧。
但正常人在听见凌枢的问题之后,肯定会先从自己身边的人找起,冯部长的反应,就显得太快了,根本没有思考时间。
凌枢道:虎毒不食子,冯部长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吧?
岳定唐斟酌言辞:会不会,他不希望冯家和吴家联姻,又不好明着撕破脸,所以想出这种法子,暂时把女儿藏起来,等到风头过了,想来吴家也不会再要这样一个儿媳妇?
凌枢鼓掌:老岳啊老岳,我发现你跟了我之后,想象力也跟着丰富起来了,故事信手拈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岳定唐挑眉,什么叫跟了他,到底是谁跟了谁?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值得两人花下半夜好好讨论。
凌枢很快就没空去琢磨鬼来电的事情了。
第二天他们中午才出门,先是去的租界巡捕房。
杨春和的父母被羁押在那里。
杨家并不住在租界,巡捕房算是跨界了,但这件案子本来就是春山会案件的延续,巡捕房手伸太长,警察局也不愿得罪洋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怜杨家原本做点小买卖,家境也算殷实,却是寻常百姓人家,没什么门路人脉,这一被抓进去,就只能听天由命,杨氏夫妻被女儿失踪和可能杀人的消息双重打击,一夜下来,竟是憔悴得不成人样。
凌枢虽然之前没见过他们,但也知道,两人原来肯定不是这样的情状。
两位好,我姓凌,你们可以叫我凌枢。我是受冯部长之托,过来了解一下案件的进展。
凌枢接过沈人杰递来的口供本子,翻开看了一下,里头都是杨氏夫妇的供词。
他们对女儿的事情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成绩很好,受学校老师的喜爱,这年头能学费全免读大学是个荣耀的事儿,他们也一直引以为傲,左邻右舍更是将杨春和作为自家孩子学习的榜样。
骤然晴天霹雳,普通人肯定很难接受。
凌先生,春和那孩子很老实,她是真的不可能杀人的!请您明察啊!
是啊,求求您帮我们找到孩子吧!她一定是被什么人抓走了,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别说杀人了,春和连只鸡都不敢杀的!
他们就像受惊惶恐的动物,不停往外倾泻内心不安。
凌枢安抚他们几句,又问了几个问题。
都是很普通,口供本上有的问题。
凌枢对沈人杰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沈人杰无语,心说你问的那些都是什么问题?家住何处,家里有几口人,杨春和平时跟他们怎么相处,昨日干了什么,这不都是口供本上写了的吗?
他甚至怀疑凌枢不想调查,在敷衍了事。
凌枢道:我想去杨家看看,需要他们带路指引,你跟上头申请一下,先把他们放了吧。
沈人杰睁大眼睛:你以为巡捕房是我家开的?
凌枢无辜道:这不是让你去申请吗?
沈人杰提高声音:申请了也不行,这两个可是嫌疑犯的亲属,也可能是同谋!
凌枢朝岳定唐下巴一扬:老岳,交给你了啊,我先去跟陆祖德他们叙叙旧。
说罢摆摆手,还真潇洒走了。
沈人杰把岳定唐拉到另一个屋子,苦笑解释。
岳长官,您就别为难我了,我现在虽然升了点职,可也还是个小人物,这次失踪的可是冯部长女儿,这要是放虎归山,谁也担不起。
岳定唐:他们方才的表现你也看见了,这两人不可能是同谋,但如果杨春和真是凶手,把他们放回去,她也许会忍不住回家探望,你们可以守株待兔。再者,这两人年纪大了,要是在狱中有个差错万一,毕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你想必也不乐意看见吧?
沈人杰面露难色:这
岳定唐:你是办案得力,才会升职,如果再立新功,又帮冯部长找回千金呢,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沈人杰一咬牙:我尽量去申请一下吧,不过岳长官您要是也在,肯定事半功倍。
岳定唐颔首:我陪你去。
另外一头,凌枢见着了陆祖德。
对方仍是与上次一样,疯疯癫癫,逢人就露出傻笑。
第157章
凌枢一直怀疑陆祖德在装疯卖傻。
但一个人能连续半个小时眼睛不眨在那傻笑,也是一种本事。
最起码,凌枢近距离观察之下,看不出什么破绽。
陆祖德被关这么多天里,肯定有形形色色的人来过,期望从他口中套出秘密。
包括鹿同苍的秘密,鹿同苍握着别人秘密的秘密。
鹿同苍死得突然,但他叱咤上海滩这么多年,手里捏着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把柄,估计足以击倒大半个政坛,令不少大佬惊慌失措。
有多少人迫不及待想要从陆祖德口中挖出这些秘密的星零碎片,就有多少人盼着陆祖德死。
凌枢听沈人杰说过,陆祖德入狱这么些天,就已经遇到了三次食物下毒,一次狱友暗杀,巡捕房的人只好将他单独关押起来,但这也阻止不了陆祖德自残,据说他逮着机会就会开始折腾,譬如用摔碎的碗瓷片划伤自己,把身上划得大大小小伤口遍布,巡捕房又不能让他死,如此一来还得找个人专门盯着他,可谓心力交瘁。
凌枢的目光从他脖子上流连往下,包括裸露在衣裳外面的手脚,上面深深浅浅,一道道的伤口清晰可见,有些还在往外渗血。
他自己却好似毫无察觉,兀自盯着屋子角落的一个点,呆呆怔怔,神游太虚。
凌枢将负责看守他的巡捕支开了,后者忙不迭如释重负,乐得片刻清闲。
看守这么一个人不是件美差,对方宁可上街巡逻,也不想面对一个疯子,久了能把看他的人也给逼疯。
牢房里只有凌枢和陆祖德。
不远处传来别的犯人嘶吼呐喊,在昏暗空旷中被放大,层层回荡开去,又显得没那么清晰了。
陆祖德,我知道你不想死,装疯是你唯一活下去的办法。
凌枢与他咫尺之遥,说出来的话只有对方能听见。
你知道太多秘密,那些人不会让你善终,但现在这样,他们分不清真假,反倒一时不会杀了你,你就可以苟延残喘多些时日。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别的法子活下去?
陆祖德无动于衷,凌枢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我可以帮你改名换姓,去香港。只要离开上海,那些人就奈何不了你,他们也许在这里能呼风唤雨,但离开上海,许多人的手就伸不了那么长,这是你唯一的生路,我希望你好好把握。
凌枢没打算帮陆祖德改头换面逃命,但他这个办法是真的,但凡一个人还有求生欲,就绝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即便装傻,总会下意识流露出点反应。
但,他失望了。
陆祖德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依旧目光呆滞,神情木讷,连头发丝都没有颤动一下。
顶多就是嘴里喃喃自语,在唱什么童谣,十句有九句别人是听不懂的。
难道是真傻了?
凌枢不想要一个真傻的陆祖德,那会让他此行没有任何意义。
蓉姐和宋姐那些人加起来,都不如陆祖德知道得多。
即便冯三小姐的下落有什么消息,那肯定也是应在陆祖德身上。
你想好了,今天我一走,就不会回来,如果你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再也出不去了,我只对冯三小姐的下落有兴趣,其它秘密一概不想知道,你确定你连这次机会都不想抓住吗?
他凑近陆祖德,一字一顿。
后者慢慢将目光移回他身上,蓦地嘿嘿傻笑出声。
凌枢正想起身,冷不防对方忽然发难,直接把他扑倒,还要张口咬人。
他直接抬腿一踹,陆祖德飞了出去,直接摔在墙角。
嗬嗬
陆祖德喘着气,像老旧败坏的风箱,这一脚力道不轻,他现在腹部肯定疼得厉害,凌枢站在原地没动,居高临下,冷冷盯着他。
他居然开口说话了。
冯三小姐冯珍珠珍珠圆溜溜,又白又光滑嘿嘿嘿!
陆祖德不介意凌枢说没说话,他兀自在那笑。
只是这笑,不像傻笑,听着倒有些瘆人。
凌枢缓缓道:你知道她叫珍珠,想起来了?那她究竟在哪里?
陆祖德眨眨眼,笑道:珍珠,她就在你身后啊!
壁角煤油灯忽闪忽闪,微末光亮抵挡不了大片的阴暗。
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直逼后颈,饶是凌枢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凌枢上前逼近一步。
你自己想清楚了,冯珍珠可以换你一条命,你很不亏,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祖德抱膝瑟缩向墙角,像是真有什么东西飘过去。
别过来!别过来!你不是我杀的,别找我!
凌枢心头一沉,他直觉这句话是在说冯珍珠。
难道冯三小姐当真死了?
可这世上真有鬼来电诉冤一说?
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们去,找他们去!
陆祖德还在小声嚷嚷,他面容扭曲,恐惧无法伪装。
凌枢:他们是谁?
陆祖德嘟嘟囔囔,可声音越来越小,根本听不清。
凌枢再想凑近,对方却陡然尖叫一声,直接整个身体往墙角贴,后背对着他。
陆祖德身形本来就小,这一下更是缩成球一样。
不管这个人贩头子现在有多可怜,凌枢都不肯放过他,直接伸手一抓,把对方拽过来。
说话!
陆祖德瑟瑟发抖,猛烈摇头。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去找他们不要找我!你走开,走开!
他像是在驱赶凌枢,更像是在驱赶黑暗中不知名的生物。
冯三小姐是不是死了?谁杀的?你吗?如果是你杀的,你头上的罪名又会多一条,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凌枢压低嗓子,恶狠狠威胁。
陆祖德只是摇头,却不说话。
凌枢起身,后退几步,又冷冷看了陆祖德很久,见对方依旧不肯交代,面上虽然不露,内心却有点无奈。
再逗留下去也意义不大,他准备离开了。
他本以为对方是装疯,现在看来,似乎又是真疯。
如果陆祖德的演技当真厉害到这个程度,那难怪那些急欲从他口中得到秘密的人,会弄不清他真疯假疯,留着他这条小命。
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在黑暗里苟延残喘,在监视下装疯卖傻,光是两个鼻孔出气,就叫活着了?
这是陆祖德想要的?
身后,陆祖德又开始颠三倒四说话。
珍珠,珍珠好漂亮,我喜欢玛瑙,火一样的玛瑙,火红火红的,火他们说火是朱雀,火,嘿嘿,还有青龙,老虎,乌龟!
凌枢的脚步一顿。
乌龟我也喜欢,壳子,我要钻进去我的壳子呢?咦,我的壳子哪去了?
他驻足听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的话毫无逻辑顺序,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再听下去也没有用。
凌枢又去看蓉姐和宋姐。
果不其然,这两个女人倒是正常,但她们什么也不知道,蓉姐推翻了自己之前见过冯三小姐的说法,坚称自己是认错了。
巡捕告诉他,春山会被绑的女子之中,的确有一个跟冯三小姐有些相似的,但姓的是陈,家境普通,还是个女学生,跟冯家没什么关系,只是巧合。
凌枢在他们三人身上一无所获,只得彻底离开这里。
牢狱的阴暗跟外面的阳光普照形容两个世界。
凌枢长长出了口气。
老实说,待在里面起初可能没感觉,但时间一久,那种压抑逼仄足以把正常人逼疯。
也许陆祖德就是这样疯掉的。
但他是真疯吗?
凌枢现在也有些不确定了。
没有一个人能装到这个地步,面对逃出生天的诱惑丝毫不动心。
岳定唐和沈人杰在外头等他。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杨家夫妇。
岳定唐出面,事情果然很顺利,一通跟冯部长的电话之后,杨家夫妇被获准假释,换言之是软禁在家,巡捕房这边派人住在杨家,跟他们同进同出,这个人就是沈人杰。
凌枢听见这事就开玩笑:老沈,你都快成监视老手了吧?
沈人杰唉声叹气:这差事整的,哎,其实我不愿意!
凌枢一拍他肩膀:得了吧!你住在杨家,好吃好喝被供着,还不用回巡捕房点卯,不比之前舒服多了,这桩案子要是办好了,功劳又有一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沈人杰装不下去,闻言嘿嘿两声,不嘚瑟了。
陆祖德那边怎样了?岳定唐问。
凌枢摇头:他的嘴巴很紧,什么都撬不出来,我甚至怀疑他真疯了。
沈人杰:你这下信我了吧,我们一开始也怀疑他装疯卖傻,后来各种法子都试过了,那些什么面贴纸,老虎凳,都没能把他试出来,人反倒还更疯了。其实吧,他疯了就疯了,本来也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但上面的人却不想杀他,那就只能这么晾着呗,看他自己什么时候忍不住,不装了!
凌枢叹道:如果他真是装的,那我对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人能对自己心狠至此,难怪能在鹿同苍手下抢了江河的位置。
杨氏夫妻跟在他们后边,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却一脸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现在被放回家,也没有丝毫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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