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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梦溪石(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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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生怕伤到自己人,明明有枪也不敢开枪,这反倒成了岳定唐的优势。
    别动!
    甄丛云的声音突兀响起。
    岳定唐想也不想就举起枪,对准声音来源的方向。
    与此同时,马灯亮起。
    是凌枢点亮的。
    因为他后脑勺正顶着一把枪。
    而枪的主人,就是甄丛云。
    三个人。
    两人举枪。
    岳定唐可以一枪打死甄丛云。
    甄丛云可以一枪打死凌枢。
    凌枢夹在中间,还有闲心冲岳定唐笑一下。
    不关我事,甄小姐逼我点的灯。
    他的肩膀在流血。
    岳定唐眼皮一跳。
    血迹洇在浅色衣裳上,还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是枪伤。
    刚刚凌枢灭灯之时,也被对方打中了。
    换句话说,他用这个枪伤,换来了宝贵的几分钟黑暗,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比起两人的尚算淡定,甄丛云简直快要气疯了。
    俏脸气得煞白,双目布满血丝,一身长裤大衣的甄丛云,已经不复上海滩明媚华丽的名媛风采。
    放下枪,不然我就杀了他!
    她的枪口在凌枢后脑勺狠狠一顶。
    凌枢吃痛道:甄小姐,你家兄长正为了你离家出走的事情忧心如焚,我们来东北之前,他还特意嘱托我们,让我们遇见你的话,务必把你带回去。你何必放着大上海繁华安生的日子不过,跑到这里来喝风吃雨呢?
    甄丛云冷笑:伊万是谁杀的,是不是你?
    凌枢:不是我们,我们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你撒谎!甄丛云厉声道,别过来,你想他死的话就只管过来!
    后面那半句,却是对岳定唐说的。
    甄小姐,他只是我的下属,充其量有点老同学的情分,你拿他来威胁我,实在不是个明智的举动。岳定唐淡淡道,枪没有放下半分。
    甄丛云狞笑:是吗?
    这两个字刚冒出来,她立马就朝凌枢腿上开了一枪,又立马把枪口对准凌枢的后脑勺。
    凌枢闷哼,中枪的腿瞬间软倒半跪。
    岳定唐刚刚迈出半步的动作也停住。
    这女人疯了。
    他心头一沉,始料未及。
    你不在意的话,早在我拿他来威胁你的时候,就应该第一时间开枪。但你没有,说明事实跟你说的话恰恰相反。男人,全是口是心非的东西!
    甄丛云盯着沉默的岳定唐。
    我再问一遍,是谁杀了伊万?
    似乎只等岳定唐口中蹦出凌枢两个字,她就会毫不迟疑对着凌枢后脑勺开枪。
    是刘先生。
    岳定唐却给了她一个意外的答案。
    伊万旁边死了一个人,你也看见了,那人姓刘,是奉天市政公署的人,是他杀的伊万诺夫。之前我和他进来时,伊万诺夫正好抓着凌枢,要他说出宝藏的下落,伊万诺夫想杀我们,刘先生就把他打死了。我为了私吞宝藏,就索性把姓刘的也灭口,然后你们就来了。
    甄丛云阴郁的目光在他和凌枢之间来回游移,忽然呵呵笑出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就发现你们俩不对劲,我早该想到的!
    岳定唐心里觉得这女人疯透了,见她莫名其妙地笑,也没有感到诧异。
    谁知对方下一句话却更是猝不及防。
    岳定唐,我周围那些人,都说你不骄不躁,沉稳儒雅,家世优越,身份清贵,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对象,可他们估计万万没想到吧,他们眼里的岳家四公子,居然是个情圣!
    甄丛云说罢,别人没笑,她自己反倒先哈哈哈笑了起来。
    岳定唐表情未变,依旧平静地望着她。
    就像一个清醒的人站在疯人院外,看着里面的病人。
    甄丛云意识到他的目光,蓦地敛去笑容。
    把枪扔了,过来把他双手捆上,不然我就开枪打他另一条腿,你知道我能说到做到!
    第102章
    扔了枪,等于把自己的命送到对方手上。
    甄丛云盯着他。
    凌枢也在盯着他。
    岳定唐看见凌枢冲自己缓缓摇头,动作微不可见。
    如果自己的枪法够快,可以在甄丛云扣下扳机之前,把她的脑袋打出一个窟窿。
    但这等于赌上凌枢的命。
    从甄丛云刚刚出手打伤凌枢的腿来看,枪法也是经过训练的。
    一个身手敏捷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还是个疯子。
    岳定唐不敢肯定她会不会在临死前疯狂反扑,也冲着凌枢后脑勺来一枪。
    昏黄灯光晕出一小团明亮。
    凌枢的脸色,即使在这种颜色的光线下,也不掩苍白。
    嘴唇紧紧抿着,像即将烧尽的灰。
    干枯,晦涩,带着不祥的某种预兆,在初春里慢慢凋零。
    岳定唐的心微微一抽。
    他将所有柔软都裹在残忍冷静的表象底下,犹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死水,绝不让甄丛云看出半点端倪。
    当猜测变成现实,一个疯子可能会做出什么,任谁无法作出最精准的判断。
    但是现在
    这个风险,他冒不起。
    枪被岳定唐扔在地上。
    声音异常刺耳。
    甄丛云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场赌局,目前为止她胜了。
    她赌的是岳定唐不想放弃凌枢。
    但显然她也没料到自己会赢得如此顺利。
    甄丛云的直觉是对的,而且她觉得,事实可能远比她想的还要夸张。
    过来,把他的手捆上,绳子在你左边第二个人身上,你在前面带路。
    岳定唐不认路,但凌枢认识。
    她让岳定唐走在前面,凌枢则在后面指路,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也有岳定唐第一个蹚雷,如果凌枢不想让岳定唐死,自然就不会胡乱指路。
    一举两得。
    岳定唐自然是知道甄丛云挺聪明,不聪明的人不可能给她父亲当秘书。
    当她的聪明用在心计城府上时,自然也不遑多让。
    凌枢缓缓起身。
    快点儿!甄丛云不耐烦。
    凌枢苦笑:甄小姐,我腿被你打了一枪,肋骨被你的伊万诺夫踢伤了,胳膊也被子弹擦伤,现在手还被捆着,不如您来试试,怎么快得起来?
    在甄丛云的监视下,岳定唐没能有什么小动作,绳子结结实实打了个死结,凌枢双手使不上劲,只能挨着墙壁一点点爬起来,走路一瘸一拐,钻心的疼。
    凌枢,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就是这副爱装的模样,总要装得无可奈何,不知道的还当你受了多大难处,你还记得那日我邀你跳舞吗?从你摆出这种反应的时候,我就讨厌上你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跟我装腔作势!
    甄丛云越想越气,直接一脚踹在凌枢上腿的后膝窝,后者脚一软,直接单膝跪下了。
    岳定唐在前面停住脚步。
    他没有回头,听见凌枢在苦笑。
    甄小姐,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本来想去混吃混喝的,冷不防被您慧眼看中,既受宠若惊,又怕别人嫉妒我,可不是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吗?
    甄丛云冷冷道:你嘴上说着受宠若惊,心里却瞧不起我。
    凌枢微微匀了气息,慢慢道:甄小姐,恕我直言,现在都这种时候了,你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似乎有些不明智,就算我得罪过你,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都是在同一条船上。你就算拿了东西,回头日本人一来,你杀了我,自己也跑不掉。
    甄丛云哂笑:这就要问你了。凌枢,岳定唐为你牺牲了逃命的机会,你不说点什么吗?
    凌枢:甄小姐息怒,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跟着老袁走,这厮现在不见了,我也发愁
    他的话被枪声打断。
    岳定唐闷哼一下,捂着手臂踉跄两步。
    三日之后,金副市长的母亲灵柩,会送到观音庙短暂停留,我们只要将箱子里的东西搬进灵柩里,就可以顺利抵达火车站,以金副市长的身份,即便是日本人也会给面子,到时候自然畅通无阻,不会有人阻拦。金副市长高堂生前遗愿便是落叶归根,她老家在北京,这具灵柩,最终也会从奉天运去北京,到了北京之后,没有日本人的盯梢,再想从棺材里取回财物,就方便多了。
    凌枢毫无犹豫停顿,几乎是一气呵成将话讲完。
    甄丛云很满意:早这样痛快不就好了?金副市长为何会帮你们?
    凌枢:我不知道,这是老袁
    甄丛云再次将枪对准岳定唐另一条胳膊。
    凌枢叹气:我真不知道,不过现在东北名义上是满洲国,前清皇帝被他们请过来执政,据说最快年底,最初明年就要登基了,金副市长本姓爱新觉罗,是前清皇帝的近亲和长辈,放在前朝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这样的身份地位,就算当副市长只是个傀儡,起码的情面尊重还是有的。现在已经过了一天,所以应该是两天之后,就见分晓。
    甄丛云眯起眼:原来如此。
    现在奉天满城风雨,日本人在大肆搜查,寻常东西都出不了城,更何况是两口箱子的珍宝,但如果有了金副市长的母亲当挡箭牌,计划还真未必不能实现。
    岳定唐摸向口袋。
    甄丛云:你做什么!
    止血纱布,之前我从医院带出来的。让我们止个血。不然就算没被你打死,也会失血过多而死,怎么熬到两天后帮你搬箱子?
    岳定唐很冷静,掏出两卷止血纱布,把一卷抛给凌枢。
    甄丛云冷冷看着他们,倒是没有再拦阻。
    包扎好了就起来带路,别装死,还有多远!
    她的声音像一道催命符,牢牢烙在凌枢后背。
    过了这道沟壑,前面有道石门,直接开是开不了的,要有人去旁边那条死路,拿到一块石头,大小正好嵌入石门下面的凹槽,才能把门打开。
    甄丛云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看她这架势,像是随时要再给凌枢来上一枪。
    凌枢喊冤:你也没问啊!这不是得让你看见石门,你才能相信我没有骗你,否则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的。
    甄丛云:你如何知道开启方式?
    凌枢:老袁告诉我的。他说做这道石门的工匠,家里有长辈当初也给慈禧太后建造过坟墓,汤玉麟这个密道,虽然不是坟墓,却对他来说有特殊用途,同样要考虑到储藏财物与人身安全,所以弄了一个类似陵墓机关的存在,可惜他最后没用上,却便宜了关老太爷。
    说话间,马灯在前面有限范围内照出一小片光晕。
    甄丛云果然看见一道石门。
    浑然无缺,没有锁孔,唯有底部多了一小块半圆形凹槽。
    你们两个,只能去一个,将石头拿过来开门。
    我去。
    我去。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开口。
    甄丛云:岳定唐去。
    她此举不是为凌枢的伤势考虑,而是担心岳定唐留下来,自己制不住他。
    凌枢毕竟伤重,留在手里是个筹码。
    甄小姐,老岳一来不认路,也不知道那块石头放在哪里,二来我怕他一走了之,剩下我在这里被你搓圆捏扁,岂不更加悲惨?
    甄丛云:他肯为了你放下枪,你却不信他?
    凌枢:你在没有看见东西之前,是不会杀我们的,但如果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我们逃走,老岳却未必不会动心,甄小姐,人心是经不起试探的,刚才的人情我已经还了。现在我受了伤,想跑也跑不远,你让我去找东西,起码我还能走开透透气,不用时时刻刻对着你。
    甄丛云听见最后一句话时,恨不得冲他另一条腿再来一枪。
    她很讨厌凌枢,却不能容忍凌枢同样讨厌自己。
    岳定唐去,你留下。
    岳定唐深深看了凌枢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回走。
    凌枢道:那条路是死路,你不用走到头,石头大概就在五十步开外右边的墙角,老袁就把石头嵌在那里。
    岳定唐嗯了一声,渐渐走远。
    甄小姐,我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吧。
    没等对方回答,凌枢直接就靠墙坐下了。
    枪伤让他一呼一吸都像着火,不用摸额头也知道现在肯定发烧了。
    喉咙干涩得要命,连说话都是勉强。
    凌枢觉着,他这次要是还有命回去,一定要每天照三餐去德兴馆报到。
    当然了,岳定唐买单。
    前提是他们还能活着回去。
    眼下这个愿望,似乎有点奢侈。
    凌枢暗暗叹了口气。
    东北这地方,果然克他。
    头一回没有折戟沉沙,这次倒像是要英年早逝了。
    甄丛云朝他扔来一个黑影。
    凌枢想也没想就接住。
    总不可能是个炸弹,那也只会把她也炸死。
    东西到手,他有点意外。
    是个军用水壶。
    摇了摇,里面还有不少水。
    凌枢二话不说,打开壶盖仰头就灌。
    冰凉凉的水途经喉咙到了胃里,令他一下子打个激灵,从头到尾的彻底清醒了。
    整个人像枯萎濒临绝境的草,忽逢甘霖,起死回生。
    那种舒爽禁不住让凌枢又叹了口气。
    舒服的叹息。
    他知道甄丛云这也不是突然变得好心,而是怕自己死了。
    自己死了不要紧,功亏一篑就麻烦了。
    凌枢笑笑:多谢甄小姐,我没喝光,还有一些。
    他又水壶扔回去。
    甄丛云冷哼接过。
    解了渴,伤势却没减轻半分,身体其实还是难受的。
    凌枢浑身提不起力气,不由自主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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