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梦溪石(6)
岳定唐抽了抽嘴角,总算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僵着身体任由凌枢紧拥一秒,两秒,三秒。
别太过分了!岳定唐忍无可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彼此彼此。凌枢无声冷笑。
姐,我饿了,你去帮我准备点吃的吧,我跟老岳很久没见了,正好叙叙旧。
过了几秒,他终于大发慈悲松开岳定唐,回头交代凌遥。
凌遥蹙眉,嫌弃看他那一身脏兮兮的装扮:你也不先去洗个澡!
岳定唐:没事的,大姐,我跟凌枢都是老同学了,难得重逢,您就让我们先聊几句。
凌遥嗔凌枢一眼,意思是让他安分点。
我去给你们准备午饭,定唐今天中午就留下来吃吧,我让虹姨加菜!
那就麻烦大姐了。
岳定唐温文有礼,却很痛快,又让凌遥禁不住一脸笑容地走了。
凌枢分明看出,他这大姐对岳定唐的印象好得很,恨不得姓岳的连晚饭也留在家里吃。
目送凌遥的身影转入后厨,凌枢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变冷。
他看着另一张沙发上的岳定唐,皮笑肉不笑。
我姐夫涉嫌贪污受贿被抓,想必是你让人故意放出来吓唬我的假消息了?
不错。
没了凌遥和虹姨在场,岳定唐也懒得装了,调整出一个略显放松的姿势。
我是睡你老婆,还是放火杀你全家了,你非得跟我过不去?
凌枢是真有点上火了,原本懒洋洋的风流样在牢狱之灾后不复存在,围巾被揉得乱七八糟随手圈在脖子上,而被它圈住的主人则像一只气急败坏的狼狗,随时准备把这里破坏一顿。
岳定唐觉得自己这个比喻还挺形象,可惜不能说出口,不然对方真会扑过来咬人了。
我如果不这么逼你一下,你现在恐怕还在跟我兜圈子。
凌枢冷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岳定唐:你的口供里,言有不尽不实,最起码,你还有话没说。
凌枢:破案是你们的责任。
岳定唐:但命是你自己的。你姐夫虽然没事,但你中途买通巡捕房的人回家,未经许可,擅自潜逃,你觉得自己是什么罪名?
见凌枢没说话,他又道:你自己也清楚,案子现在所有证据,全部都指向对你不利的方向,你要是想洗清嫌疑,就得跟我合作,一五一十都交代了,这不仅对杜蕴宁,也对你自己有好处。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流淌。
能不能相信他?
凌枢在内心浮现一个巨大的疑问。
很多年前,他跟岳定唐那段同窗岁月,始于打架,终于冷战,实在谈不上愉快。
因此在看见对方参与逮捕并审讯自己时,凌枢很难不把姓岳的跟打击报复联系在一块。
想要改变既定的印象是很困难的。
但眼下,他似乎别无选择。
我怀疑,
凌枢终于缓缓开口。
杜蕴宁根本没有死。
作者有话要说: 凌遥:老同学就应该是这样子的,相逢一笑泯恩仇,来,笑一个。
岳定唐:呵呵。
凌枢:呵呵。
第7章
说出这句话同时,凌枢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岳定唐的脸。
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岳定唐露出微微的惊讶。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凌枢不答反问:你亲眼看过杜蕴宁的尸体吗?亲自查看过吗?那的确是杜蕴宁?
岳定唐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我记得,她左手手腕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枚红痣,上学时那些女同学还开她玩笑,说那是守宫砂。还有,以前她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膝盖后来留下疤痕。这些,我都看见了。
这下反而轮到凌枢皱起眉头。
岳定唐: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疑问?
凌枢:在杜蕴宁生前,我与她几次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发现她不仅对袁冰诸多不满,而且很可能有逃离袁家的心思。甚至她出事前一天,还向我提出私奔。被我拒绝之后,她曾经说过一句话。
嗯?
岳定唐发出疑问的语气词。
凌枢: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就自己走,走得远远的,到天涯海角,你可别后悔。
岳定唐:这倒像是她的语气。
凌枢不乐意了:敢情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呢?
岳定唐:当然不是,不过蕴宁从小到大,经常说得多,做得少,虽然对自己的处境不满,却从未有勇气做出改变,当年去留学是如此,后来嫁入袁家,也是如此。
凌枢:如果单凭这句话,当然不能。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们说过,她要将一笔财产交给我保管,避免被袁冰带走。
岳定唐嗯了一声,没认为凌枢在拖延时间。
对方会在此时再度提起,必然是有之前漏掉没提的新内容。
果不其然,他听见凌枢道:当时,她给了我一张财物清单,上面列明她想要转移的财产。但是我在上面,看见了两个人的笔迹。
岳定唐:会不会是她的女佣帮她一起写的?
凌枢:我了解过,她嫁去袁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陪嫁的,就是现在跟着她的女佣,但对方不识字。
岳定唐: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离开袁家。
凌枢:杜蕴宁性格软弱,没有主见,单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勇气离开袁家的。从前她约我出来,只知抱怨哭诉,直到最近几次,开始提出私奔,直到拿出财物清单让我保管,循序渐进,颇有计划,这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
岳定唐沉吟:所以,你怀疑她利用你作为凶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假死跟别人私奔?
凌枢: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岳定唐: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何不早说?
凌枢:因为你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跟杜蕴宁有关。
岳定唐: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如果说,你现在的处境相当于四面楚歌,我就是唯一那个能为你开辟一条生路的人。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找出真凶,让她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个好姑娘。
凌枢不说话了。
岳定唐没法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很久以前,凌枢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人会在学习成绩上争强好胜,也会经常跟别人绘声绘色讲起当今局势,社会逸闻,也不知他从哪里知道那么多消息掌故,每回下课,他周围总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同学们都乐意听他讲那些略有夸张,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岳定唐虽然觉得那些话多半是胡说八道,可他其实也爱听,哪个少年人不爱听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他面子上不承认,却总会悄悄站在外围,假装不经意路过,蹭上一耳朵。
人群之中,凌枢永远是被追逐的焦点,他表情多变,神采飞扬之中又夹带着一点点得意,尤其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眉飞色舞时就更加生动。
绝不是现在这样,懒洋洋,毫无斗志,得过且过。
我出去抽根烟。
岳定唐起身往外走,一边往兜里摸,却发现自己出来得匆忙,连烟都忘了带。
半包烟从凌枢那里扔过来,对方冲他撇了撇嘴角。
没等岳定唐感动半秒,就听见凌枢道:借一还二啊!我穷。
岳定唐:
凌枢估计他不是真出去抽烟的。
毕竟之前沈人杰送他过来的时候,外头还有押送他的两名巡捕等着。
沈人杰是不敢担这个责任的,还得岳定唐亲自出面解决这些麻烦。
果不其然,还没到半根烟的工夫,姓岳的就回来了。
凌遥跟老佣人已经把一桌菜布置妥当。
比不上岳公馆的精致,但胜在家常。
凌遥擦擦手,大气一挥。
这临时出去买你爱吃的菜也来不及了,我跟虹姨就随便做了点,你多包涵!
岳定唐扫了一眼,笑道:大姐,这么多菜还叫随便,我在家里吃饭都没这么丰盛。
凌遥笑吟吟:那不一样,你来做客,肯定要让你宾至如归的,来来,快坐下,别客气,多吃点,今天不吃饱了,我可是不让你出门的!
岳定唐原本没打算留饭的,但凌遥盛意拳拳,凌枢也还未在杜蕴宁的案子上给予他最终的答复,他答应一声,顺势摘下大衣围巾。
无须多言,老佣人马上过来取走放好,等客人临行前再拿出来归还。
小富之家的佣人很难有这样的利落和眼力劲儿,有心人从细节不难看出凌家当年的风光。
岳定唐的视线从老佣人落在眼前的餐桌上,不经意瞧见桌角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一条桌子腿儿还垫了一丁点纸皮。
凌遥厨艺不错,从前岳定唐就在凌家吃过饭,当时她也是亲自下厨,久违的熟悉味道,加上凌遥的热情,足以抵消凌枢的消极冷漠。
定唐,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
凌遥给他舀了一碗鸡汤,顺口问起。
岳定唐:我现在在大学里教法学,主讲西方法制史。
凌遥眼睛一亮:这份工作好呀,体面又清闲,那学校里,是不是也有许多知书达理的女教师?
岳定唐:是有一些,但不多。
凌枢心生不妙:外边好像有人敲门,我去看看。
坐下!
凌遥喝道,给凌枢使了个定身术,再笑意满面看向岳定唐。
都是些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有没有未婚的?你跟凌枢是老同学了,大姐对他也没别的要求,就盼着他早点成家,女方也用不着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家世清白就好了。凌枢不像你,他成天在警察局办差,同僚都是男的,唯一看见女人就是嫌犯,要让他自己找,估计到了三十还得打光棍儿!
凌枢开溜不成,一脸无奈:姐,你能让客人吃顿安生饭不,可别把人吓跑了!
岳定唐:没关系,大姐,学校里适龄的女教师不多,不过我三姐认识的人多,回头让她帮忙留意一下。
凌遥眉开眼笑,连声应好。
定唐,你这么优秀,应该已经成家了吧?什么时候也把弟媳带过来一起吃个饭,大姐别的没有,这一手做菜的厨艺还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岳定唐笑了笑:尚未,家里人都由得我,他们不着急。
凌枢见缝插针:姐,你看,他自己都没娶亲,你让他帮我物色,这不是瞎子点灯么?
凌遥叹了口气:你这样优秀的孩子倒也不愁,愿意追求你的女孩子,肯定能从外滩排到苏北,不像凌枢,只怕是站在大街上吆喝都没人要。
凌枢:
姓岳的好似觉得柴火烧地不够旺,还假惺惺安慰道:说不定凌枢在外头交往了女孩子,没告诉你而已,大姐,你别太担心了,这种事要顺其自然。
凌遥撇撇嘴:他?他别哪天给我带回来一个舞女,说要结婚,我就谢天谢地了!
凌枢忍不住吐槽:你上次还说,只要我肯结婚,带回一个舞女,你也认了。
凌遥狠狠剜他一眼。
话题结束,安静三秒钟之后
定唐,你之前留洋几年,怎么这一去就没音讯了?
留法三年,后来又在欧洲游学两年,去了一些国家。
这么说全欧洲的洋话你都会说啰?
岳定唐谦虚道:也没有,就英文法文说得流利一些,其它的像俄文和西班牙语,只能说几句,回来之后,没那个语言环境,都忘得差不多了。
凌遥:真厉害,不愧能进大学教书,我们家凌枢就不行了,到现在连几句洋文都说不利索。
凌枢:
他总算明白了,岳定唐就是那个隔壁家永远优秀的孩子,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注定不可能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大姐,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从小到大都说中文,突然去了国外,肯定会不习惯,我还见过有人去了好几年,连一句洋话也不会说的,见了洋人照样结结巴巴。
岳定唐不疾不徐,适时解围。
你说得也对,不过同样都是留洋,肯定得比好的,不能往差的比,凌枢要是有你的一半好,我也用不着成天操心了。
凌遥看他,是怎么看怎么好,连带和颜悦色,声音温柔,与面对自家弟弟时对比鲜明。
凌枢读书时就很出色,现在不过是大家毕业之后际遇不同,方向不同,以凌枢的能耐,想必很快就有出头之日的。
岳定唐宽慰道,看着在牢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凌枢一脸生无可恋,心情还挺不错。
第8章
一顿饭吃完,凌枢长松口气,如获新生。
他觉得自己还真不如待在监狱里,起码耳朵不用受罪。
而凌遥也终于受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饭刚吃完就把他赶去洗澡。
给我洗干净点,带着一身跳蚤跟老同学吃饭,你也真好意思!
凌遥将他拽到楼上,蓦地压低声音。
老实交代,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身又脏又臭回来!
凌枢无辜道:真没什么,就是追个逃犯,摔了一跤。
凌遥一脸摆明不信的表情,碍于有客人在,她使劲戳了戳凌枢的脑门,没再追问下去。
凌枢想了想,拉住她问:姐,姐夫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工作上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凌遥先是疑惑,而后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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