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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辛夷睨了他一眼,“就算是谋杀,阮太也难逃嫌疑。”
裴安胥小心翼翼地瞧了父亲一眼,压低声音说:“你根本不知阮决明是什么人,进阮家不过十年便吃下莱州半壁,阮伯是‘佛爷’,他就是‘佛刀’,连良叔都要喊他一声‘刀哥’。”
“好了!”裴怀荣一声怒喝,猛地咳嗽起来。
“阿爸!”两位儿女连忙围过去,拍背的拍背,拿药的拿药。
裴怀荣吞了药片,放缓语气说:“讨论这些冇用,裴家的人必须去。”
裴辛夷维持平常的神色,问:“要待几日?”
裴怀荣没有言明,只道:“礼数要周全,处理妥当。”
裴辛夷应“好”,再不多说一句,冷淡告辞。
裴安胥好心将她送出门,边走边说:“我冇同阮决明正式打过交道,但听四姊说……”
裴辛夷止住即将而来的絮叨,“不用给我情报,你是怕我抢你生意,还是担心我回不来,今后没人给你善后?”
“你好歹是我阿妹……我找契爷借人保护你?”
“我是去谈生意,要一群烂仔冇用。”[1]
“等会议结束我立马过去,在‘佛刀’手里拿货冇那么容易。”
“看来他很英雄主义。”
裴辛夷对“佛刀”知之甚少,但晓得《水浒传》里写鲁提辖的句子——直教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
何其狂妄,敢谓之“佛刀”。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有很多方言,只在必要时写常用口语及特别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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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烂仔:街头流氓,狭义指混帮会的人,可以理解为“古惑仔”。
第2章
时间回到现在。闷热的空气拂过沿街的法式建筑,摩托车在马路牙子上胡乱横穿,西贡沉在黄昏里。
三轮车夫的背心被汗水浸湿,眼睛里也渗了汗似的,视野有些迷蒙。他看着前方的路,看着座椅里女人的背影,飞快蹬着踏板以打消心底的遐想。
裴辛夷额角也布满细密的汗珠,她已摘下软呢帽,又不得不脱下在腰线以上的黑色长袖外套,放在倚着扶手的皮质手提行李箱上。连衣裙的袖子刚刚拢过她纤细的肩头,大圆领兜下来在沟壑前坠成褶皱。程亮的尖头漆皮高跟皮鞋亦是黑色。通身上下肃穆的黑,显然这人是要参加葬礼。
三轮黄包车在码头外停下,裴辛夷将外套搭在臂弯处,拎着行李箱走下来。鞋面擦过地面上的碎石,发出轻轻的碾压声。同车夫一问一答,她递上美钞。
远远的有人高呼:“来了!”
裴辛夷侧过脸去,瞧见两位额间系白麻缎带着圆领盘扣短衫的女孩。想来是阮家派来接应的佣人,她不疾不徐地走过去。
女孩们快步上前,其中一位用不太标准的白话说:“裴小姐?”又作了自我介绍。
会讲白话这位叫阿梅,眉目端正,称得上小美人。另一位叫阿惠,看上去还很稚气。
“你们认得我?”裴辛夷这样问并非好奇,而是出于警惕。
阿梅笑着用白话说:“西贡码头除了太太,我还没见过这样的靓女。”
裴辛夷平淡地说:“上船咯。”
岸边停泊了不少渡船,大多仍是旧式的需要人力划桨的小船,一艘白色小型游艇在其中尤其打眼。女孩们先跳了上去,而后伸出手来。
裴辛夷将行李递过去,拎起裙角轻轻一跃,轻巧地登上船。阿梅劝她去内舱就坐,遭到拒绝只得作罢,急忙呼唤驾驶舱里的掌舵者开船。
引擎轰鸣,游艇划破水面,白浪卷卷,往头顿驶去。
头顿半岛位于越南南部,走水路出入西贡的必经之地,旧时是小渔村,在法殖民时期开辟成度假地,好山好水,风光宜人。阮家领地在越南北部,穷谷绝崖的莱州,阮忍冬腿部有疾,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为休养不得已南下长居。
不管在哪里,两兄弟龙争虎斗的故事最为人乐道。十年大戏落幕,继承人离世,私生子真正成为莱州话事人[2],坊间遗憾少了份谈资。亦早有流行语,连跑码头的小孩都会讲——“莱州有佛刀,西贡有顽疾”。
裴辛夷若是知晓这句话,定会转述给事事要人善后的少爷听。毕竟裴安胥除了父亲,最看重的就是阮忍冬——事事替他打点的姐夫。
阮忍冬的死意味两家联姻解除,准确来说是阮家长子与裴家二房的姻亲,两家的生意也许不会终止,但裴安胥这个负责人可能会被换掉,他当然心急。但阮忍冬死得太突然,让人疑心是阮氏内部斗争所致,他也怕受牵连。
裴怀荣如意算盘打得好,赚钱的生意交给儿子打理,探虚实、见佛刀,攻克男人,自然是“最疼爱的正房幺女”的差事。
裴辛夷没有讲错,收拾烂摊子是她,趟浑水是她。父亲只当她是废棋,弃之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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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温柔洒落,水面泛着粼粼波光。被晒了一下午的甲板的漆白金属护栏仍发烫,裴辛夷碰了一下就收回手,双手抱臂,忽显得心事重重。
女孩们不能自己进内舱,就跟着站在甲板上,倚在护栏一侧。终归才十六七岁,她们在庭院里遵守严格戒律,难得出来呼吸自由空气,没一会儿便闷不住说起闲话。
“佛爷真的不来吗?”
“太太说了,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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