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天堂放逐者(284)
这句话一说,勉强给残存的荆州军将领挽回点面子。
再说谁也不想送死,搁这当口顶着逆军的冲杀去救荆王,嘴上表表忠心就成了。
内城的荆州权贵官吏已经傻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逆军抵达南平郡府城的第一天,甚至第一夜还没过去,城池就破了。
这城墙是纸糊的吗?
无边的荒谬与惊愕充斥脑海,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甚至因为起得太急,发了中风。
披衣而起,急急出门的人不知有多少。
毕竟他们距离贼寇,甚至距离横死,就差一道内城的城墙了。
守内城的将领带领的是更精锐的士卒,严阵以待,总算守住了逆军第一轮撞击,给官吏权贵们争取了喘息之机,不至于让他们衣裳还没穿整齐就被劈死家中床榻上。
但这喘息之机,或许不如没有。
半个时辰后,荆王脸色惨白地在诸多盾牌的护持下,勉强上了城楼。
只冲着外面瞧了一眼,他就直挺挺地昏过去了。
逆军手持火把,汇聚成一道道洪流,火光下的扭曲面孔仿佛恶鬼。
他们停在一箭之地的射程外,不吭声,只用发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城墙。
城中到处都是惨叫哀嚎,看不见被杀的人,只有炼狱般的景象。
***
孟戚踏着尸骸石块进了城门。
火光映着他的脸颊一片赤红,然而他的目光跟神情却是阴冷深寒。
入目诸般惨象,城门十丈内只有少数逆军士卒在徘徊,抱怨着被留下来剥除死尸铠甲的差事。
好东西都被抢光了。
你不怕死你就去。
有人从亢奋里醒过神,看着坑里跌埋丧命的同伴,顿时闭上了嘴。
粮食金银女人是很好,首先得活着。
圣女说了,攻下南平郡府城,就拿下了天命。星君渡过这一劫,我等的好日子也要来了!而且护法说得也有道理,这外城的百姓家里有多少值钱东西,有什么样的美人?放着就是,内城才是宝库,都是娇贵的娘子小娘子,小脚嫩手,皮肤滑得像
吹嘘未毕,忽感喉口一凉。
那人莫名地伸手去摸,紧跟着他发现自己对面的人也做了差不多的动作。
奇怪的风,刮得脸跟脖子发痛。
随即他就看到一个人足不沾尘地走过尸堆,犹如鬼魅。
你是何人
喉咙震动发声,说到第四个字时,剧痛忽至。
血从指缝间狂喷,这群逆军士卒惊惧欲言,走不到三步便一头栽倒。
孟戚面无表情,持剑一振,剑身不沾血痕。
他越走越快,须臾就到了百姓惨叫挣扎的坊间。
很少有人看到他的样貌,然而所过之处,正在屠杀劫掠的逆寇纷纷栽倒,脖颈血流如注。
墨鲤几次想要追上孟戚,可是他发现孟戚并未失控,只能紧跟其后。
墨鲤知道孟戚杀过很多人,但是后来孟戚都避免见血来控制自己,今晚却破例了。
怒火冻结成冰,不是消失,是需要血洗。
妖魔!
这般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圣莲坛的注意,那些被笼络来的江湖高手可不信什么神魔,知晓必然是江南武林人士的反扑,齐齐往孟戚这边寻来。
而相信鬼神的逆军士卒丢下财宝,仓皇而退。
暗夜中人影幢幢,被火光照得摇曳不定。
心中生鬼,看何处都有鬼怪。
妖魔追来了!
墨鲤蹙眉看着两个尖叫着跑出街巷的圣莲坛教众,他们丢下火把,连刀都不要了,只想赶快回到更明亮的地方,回到教主跟圣女身边。
火把滚了两圈,眼看要引燃房舍。
墨鲤拂袖暗御气劲,平地忽起怪风,将那火把诡异地吹熄了。
那些侥幸躲过一劫的百姓,慌忙朝着逆军相反的方向奔逃。
呔,何方鼠辈作祟,给爷爷报上名
最先遇到孟戚的是几个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的恶徒,曾以杀人为乐,将整村人屠戮殆尽,然而武功不俗,更因是同胞兄弟合练一套默契极高的刀法,极难对付。若非雍州大旱,他们根本不会投靠圣莲坛。
这兄弟四人看似狂傲,大大咧咧地拦在了路口,实则摆好了合围之势,蓄势待发要把这个名为妖魔实为刺客(把孟戚当做了前日来的宿笠)当场拿下。
孟戚对他们视若不见,听若不闻,兀自一步步走来。
右手微抬隐见剑锋。
四恶徒齐喝一声,暴起欲战,然而居于东首之人忽然闷嚎一声,整个人竟然生生飞了出去。
暗处有人!
快躲!
剩余三人见势不对要退,然而在孟戚面前展开所谓阵法的人,岂是想走就能走的。
孟戚随意一拨,气劲缠裹。
都不用传音,墨鲤就轻松地折了这三人送上门来右臂。
继续挣扎,就再打断一条左臂并双腿。
纳命啊!
看刀不对!
一个个不断出现,又莫名其妙败亡的圣莲坛高手,使得妖魔之呼愈发喧嚣。
孟戚在明,墨鲤在暗。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这座沦陷的城中,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即使在这样的地方,手持武器不断扑来的人又陆续倒下发出的惨嚎,都无法打断这种联系。
孟戚能听到墨鲤的心跳声,仿佛贴着大夫的心口聆听;墨鲤能听到孟戚平缓的呼吸,就像孟戚贴在他耳边一般。
剑锋夺命,刀式无迹。
孟戚的手下没有活口,撞上墨鲤的人还能苟延残喘。
分散在城内杀戮的几百几千人是杀不完的,黑夜跟恐惧却能做到。
孟戚所过之处,光亮骤失。
失去火把,许多逆军士卒看不清东西,又畏惧妖魔,纷纷放弃劫掠奔向正在攻打内城的主军,于是厮杀惨叫声逐渐变小,站在高处可以清楚看到从城门延伸开来的一片扇形暗影,慢慢扩大。
嗯?
罗教主神色一凛,猛然转头。
第337章 预断死生
杀意?
罗教主眯起眼睛, 仔细琢磨。
跟之前的刺客不一样。罗教主忽然生出了强烈的兴趣, 他是个不纯粹的江湖人, 见过遍地尸骸的惨象。
宿笠的杀气虽然惊人, 但没有脱离刺客的特性。
这种有针对的杀意,像是悬挂在头顶的刀锋,如果一直找不到会让人烦躁暴怒,然而说到底仍旧是蹲在阴暗角落里的臭虫。只要想办法拍死,危机顷刻间就会消失。
现在这感觉不同。
仿佛置身于万军厮杀拼搏的沙场, 从脖颈后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双手急切地想要握住兵器, 返身迎接这一场血战,迎接这横尸遍地、血流漂杵的美妙景色。
生跟死, 界限不明。
肉与灵,皆是朽木。
罗教主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圣莲坛没有这样的高手,逆军也缺乏这样的将领。
哪怕是郑涂,郑涂杀过的人,还是太少了啊!
统帅万军,尽情屠戮, 再踩着无边尸骸, 凌驾众生。
这就是罗教主的野心,他未必想要做九五之尊,但早已不甘心在江湖上混迹,操控一群蠢货有什么意思, 就算有无数人诚惶诚恐地跪在脚下,日子也太过无趣。
可恨他生得太迟了,早几十年,天下可不是这样。
停车。罗教主一声令下,随侍的圣莲坛教众齐齐止步。
众人惊愕地看着罗教主转身向后行去,全不顾其他。
教主,星君正在前阵等你
说话的那个圣莲坛护法蓦地住口,因为他看到罗教主反常地拿起了兵器。
是真正的兵器,不是随手抓起的一把刀,或者直接用一双手掌。
那是一件相当怪异的兵器,整体像月牙戟,尖锋曲钩的比例却十分夸张,月牙刃的边缘相如锯齿,一旦切入血肉,便能留下像野兽撕咬的痕迹,导致伤口破碎,筋骨难愈。
这显然不是江湖人惯有的兵器,它太引人瞩目,也不好携带。
但是任何看见罗教主使用过这件兵器的人,都会对这位圣莲坛教主生出深深的畏惧。
那个躯体束缚的不是教众跪拜的神佛,而是一个渴求血肉滋味的恶鬼。
约莫是为了发展圣莲坛着想,罗教主很少露出他嗜杀这一面,可是对于投效圣莲坛的武林邪门歪道之人,罗教主就没有这样的顾忌了。
毕竟对付恶人,只有更恶才行。如果不能震慑住这些无法无天的家伙,让他们惧怕,就不可能顺利收拢这部分力量。
亲手将违逆他意愿的人千刀万剐,且喜欢当着属下的面这么干。
从教主到厉鬼的转变,区别只在于他握住那件兵器,这一招非常有效,恐惧似乎有一大部分被转移到了那柄月牙戟身上,通常情况下月牙戟会被放置在马车或者营帐里。
此刻以护法为首,众人呼吸一顿,瞳孔骤然收缩,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谁还敢管天授王在等罗教主过去的事啊!
说实话,圣莲坛众人对天授王的看法颇为奇怪,他们捉摸不透天授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主要因为大部分时间看到的天授王都是个赝品。假冒的时间太长,就算真的出来了,他们也搞不明白。
可是罗教主一心一意地要跟着天授王,或者扯着天授王的大旗做文章,谁敢跑去问为什么?像这种冒失鬼根本活不到混上圣莲坛高层的位置。
后阵的变故还没有传过来。
天授王的马车在火光下显得非常华丽,好像完全不怕有人偷袭。
傀儡战战兢兢地坐在其中,他被封了穴道,没法说话,也不能动弹。
尽管在外人看来,他身边保护足够到位,甚至有两位圣女端坐着,然而这个戴着紫金面具的可怜人感觉自己就是砧板上的一条鱼,被放在火上烤的一块肉。
只要一根流矢,就能夺去他的性命,而他会直挺挺地坐着,好像刀枪不入,哪怕血流干了都没法叫痛。
这不是华丽的马车,是死亡牢笼,是展示紫微星君神通广大的戏台。
逆军士卒对真相一无所知,他们看到马车,心里就十分安定,连干活的速度都变快了。
他们把荆州军溃败之后留在城墙附近的木料拖来,堆在空地上。
前方是筑有四角箭楼的郡府内城,火把照耀得黑夜如同白昼。
荆州军本以为这座城能守十天半个月,准备的军用物资很齐全,现在全成了天授王大军的囊中之物。
郑涂脸上身上都裹着厚厚的白色布带,这让他看上去很是怪异,逆军中还有好些将领也是这个模样,他们不是在那天晚上倒霉地被飞出去的木柴烧伤,就是被灌注了气劲的碎石沙粒打中,直接破了相。
郑涂伤得最重,却是所有人里表现得最无所谓的,要知道其他人不是发热昏迷,就是勉力撑着露个面,连马背都爬不上去了,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内功底子。
但伤势同样影响了郑涂,连续不断的细密疼痛,让他怒火中烧。
打人不打脸,是连江湖莽夫都知晓的道理。那神秘的使刀人,竟这般狂妄,似戏耍众人之后救走刺客扬长而去。就像之前在华县城墙上敢以一己之力阻关,似乎要用这样的方法示威。
他在说,他能做到,也有能力毁掉郑涂费心谋划的一切。
尽管现在只是小打小闹,带来一点麻烦。
郑涂忍不住抚摸包住脸的布条,盘算着怎样去抓几个江南的名医,他不能真的让自己的脸毁了,还没有一个满脸疤痕的人能顺利做皇帝。事实上哪怕瞎一只眼,残一条腿,都比彻底破相好。
天授王的面具太过华美,装饰了许多东西,连眼睛的部位都有烟色水晶,远看甚至能改变瞳色,完美的掩饰身份。可一旦碎裂,带来的伤害也特别大。
别的不说,等到官府招安的时候,如果郑涂还顶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只怕得到的官位都会比预计中小许多,这恰恰是郑涂不能忍受的。
怎么回事?郑涂回过神,发现罗教主等人还没到,就像一场大戏迟迟不能开锣。
马车里的天授王不能说话,郑涂很自然地充当了发问的角色。
被他询问的人答不上来,天太黑了,他们这里又太亮,很难看清后面发生的事。
郑涂眉头一皱,潜意识告诉他又有事发生了,于是他想都不想,直接道:攻击。
郑将军?
听到命令的人吃惊地望向郑涂,罗教主地位崇高,怎么可能不等人到就擅自进攻?
郑涂随口道:罗教主为了妖魔作祟之事费心,或许已经跟诸位圣女去了城隍庙作法,眼下攻城稳固王气乃是大事,不可耽搁,你们想让王上在这里继续等吗?
不等别人反应,郑涂的亲兵得到示意,率先朝着堆成小山的木料射出一支绑了油布并点燃火箭。
仿佛一个信号,逆军士卒狂热地呼喊着,争先恐后将手中火把投掷过去。
火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风向恰好将黑烟送往内城,城头箭楼上的荆州军呛咳不止,神情惊恐。
这是巧合吗?
是逆军里有人懂天象,知道这一夜西风不停,还是胡乱放了一把火,不怕反过来烧到自己?
赤焰焚天、红莲净世!
紫微星君,天命降世!
圣女带着教众又唱又叫,沉重的投石车被缓缓推来,对准内城大门轰击。
荆州军非常痛苦,他们与之作战的敌人,既像没有理智的愚众,偏又混杂了惯于作战的兵卒,哪有会用攻城器械的贼寇?
其实这支天授王大军的战力并没有那么可怕,他们只是应时而出的蝗害,哪怕里面有曾经的益州兵马,充其量也只能打打基础的攻防战罢了,问题出在南平郡府的荆州军也不怎么样。
比烂,荆州军更胜一筹。
因为他们不止是缺乏斗志,还没有一位能担当大任的将军。
郑涂眯起眼睛望向陷入城墙,他准备让逆军表现得更强势一点,最好吓破荆州权贵的胆子。
至于招安?他可从头到尾没打算投向遗楚三王,能够接受他,也能成为他沃土的只有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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