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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天堂放逐者(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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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娘子不着痕迹地试探了一下。
    就这么走。孟戚随口说。
    虽然老妪说要去寻亲,但荆州这边看起来不安宁,先找个能让他们祖孙暂住的地方就成。孟戚自问有一堆麻烦缠身,不可能一路帮这对祖孙,没准远离了自己,他们运气还能变好一点。
    国师不怕奴家别有用心?譬如设下个陷阱?
    老夫不怕陷阱,只怕敌人藏头露尾。
    孟戚淡淡扫了客栈伙计与陶娘子一眼。
    伙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铁塔似的粗汉回过神时满脸意外,酷暑时节这样的感受他也是第一次,于是一边划桨一边拼命给陶娘子使眼色。
    惹不得惹不得,早走早好。
    陶娘子神情变幻,迟疑着说:听国师言外之意,似是对今夜的罪魁祸首有所猜测?
    孟戚看了她一眼,不答。
    陶娘子咬了咬牙,从船舱里走出,俯身低首道:那家客栈确实是奴家祖产万万不能失去,奴家心痛如绞,只想手刃仇人。
    既要报仇,又为何不上岸一看究竟?孟戚反问。
    因为奴家听了国师之言,此刻在江边放箭的不过走卒,杀了他们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国师威名赫赫,慧眼如炬,奴家不想舍近求远。
    孟戚笑道:店家娘子这可就错了,老夫籍籍无名。没准过个百十年,新朝重修楚史时就把孟戚二字抄错、记错、写漏了。
    陶娘子哑然。
    其实久在野店的她确实没听过江湖上关于孟戚的传闻,主要是看到斥候首领的反应,加上她今夜所见所闻。话说这份上,陶娘子不得不和盘托出。
    二十五年前我被人牙子拐带卖去了益州,当年家中三房总共十余口人一边打渔一边经营客栈,每日商客络绎不绝,连渡江的百姓都来坐着歇脚喝茶。机缘巧合我学了这些微末本事,这才终于辗转回到故乡,然而看到的却只是一间空空荡荡,生满野草狐鼠寄居的院子。
    江水湍急,陶娘子的声音随着水波幽幽流淌。
    原来齐楚划江而治,江边村落的渔民都被强行撵走了。因失了谋生之计,渔民不是沦为佃户,就是卖身为奴,我的父母亲人亦是流离失所不知到了何处。我找了许久许久,都一无所获,最终失望回到荒院时,我发现了小河子
    伙计闻声挠了挠头。
    陶娘子眼神柔和望着他,轻声道:小河子是我的堂弟,我离家时他刚满周岁,背上有两块胎记。遇到他的时候,他傻傻地坐在废墟里,问他时他说这是他的家。后来奴家才知晓,他被一户人家买去做小厮,就单买了他一个,后来被人嫌弃蠢笨丢到庄子里做活,又被庄头欺压打骂,长到十四岁时寻机趁夜跑了。他不认识路,从荆州最南边的桂阳郡一路乞讨着,走了很久才终于回到故乡。
    陶娘子的声音似哭又似笑,江边村落的屋子都塌完了,只有奴家这处祖产,当年用的砖石木料不差,才勉强撑过了十几年的风雨,最终成为附近这一带江岸侥幸保存的最大屋子。既然小河子能找回来,或许将来某一天,别的人也能找回来。再不济,一个村子的人也成,只要有人回来,没准他们就知道我父母亲人的下落我跟小河子尽力修缮了屋子,就这么一直等着
    等着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亲人。
    守着不知在何处的人梦里的家。
    可是现在客栈没了。
    一弯月,一泓江水。
    江月曾经照故人,故人不见今夜月。
    我亦不知幕后之人的来历。
    孟戚闭了闭眼,低声道,不过此人必然还有其他动作,店家娘子只要肯耐心等待,细观荆州军与齐朝水师的动向,或许可以看到那人的狐狸尾巴。
    孟国师?
    无论是黄六还是斥候营首领,全是自己把自己推进了死路跟陷阱。今日齐朝斥候是一方,荆州水军是第二方,黄六以及指使他的人是第三方,老夫估猜这个人极可能是第四方即使我们登岸抓人,也只能看到被利用的荆州兵将,尚不知他究竟怎么说服的荆州军或荆王,可他既然有意挑拨两方,必然不会就此收手。
    这
    陶娘子听得心中焦急,想要追问,又生生忍住了。
    孟戚只是过路,原本与这件事毫无干系。陶娘子自问她能厚着脸皮问,都因幕后之人冒用国师之名算是跟孟戚结了仇。若是没有这一茬,陶娘子觉得连话都不好出口。
    江湖人都不愿沾手官府的事,孟戚可能不管齐朝还是遗楚三王都不想沾手。
    陶娘子想得很多,愈发沉默。
    墨鲤传音给孟戚:不是西凉人?
    不是,两者风格不似。阿颜普卡用几十年慢慢筹备,以有心算无心,虽然是野心勃勃的枭雄,但是长久不见光的生涯消磨了他的志气,凡事都格外谨慎小心。这人用的是阳谋,如沙盘布子挥手即成,更对自己信心十足,这是谋士的作风,他不会长久地隐蔽自己,一旦动手就一定会要个结果。
    孟戚的眼睛在火光里隐隐发亮。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了。
    之前的阿颜普卡是唤醒了他沉寂许久的谋算斗智之心,现在这个无名之人更是直接添上了一把火。
    大夫,遗楚三王麾下可能有高人。孟戚的语调都改变了,他看着通红一片的江岸,喃喃道,要隐藏自己,又要保有一定的权势,只能选择三王了。他表面在为三王效力,眼睛却不止停在江南一地,他真正效命的主公是他自己吗?还是一个被他看好的年轻俊杰?
    忽然发难,想要荆王跟齐朝开战,是在谋划什么?
    墨鲤随之沉思,然后他叹了口气。
    大夫?
    没什么,只觉得天下野心勃勃之辈,当真不少。墨鲤深深皱眉道,阿颜普卡不知在何处,如今又多了一个想要齐朝跟荆王开战的人。
    孟戚闻言失笑道:自古有野心的人从来不少,少的只是有实力又有野心的人。至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夫,我与你并非话本里的侠客,跟我们作对给我们找麻烦的人不会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来,遵守前面不倒下后面就绝对不出现的规律,世事不会像书人口中的惊奇异志。天下这么大,更无世间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墨鲤毫不留情地揭底道:你之前还说乱世淘尽了才子能人,只剩庸才小人。
    咳。孟戚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江水滔滔,船在内劲的推动下走得极快,五六里水路转瞬即逝。
    墨鲤上岸之前,特意问了陶娘子,客栈伙计练的铁布衫功夫从何而来。
    陶娘子自言是蜀地带回的几本武功秘笈,她的堂弟脑子直,刀法学不会,暗器学不会,内力更学不会,只有挨打的横练功夫颇有天分。
    墨鲤摇摇头,伸手给伙计诊脉。
    无论何种功夫,皆是过犹不及,强练伤身,需得有人时时刻刻指导。令弟功夫虽然大成,但是经脉暗伤也不容小觑,现在看着无妨,一旦年过不惑,暗伤便会发作。
    墨鲤一边说一边报药方,他正要寻孟戚要纸笔,却见陶娘子在旁边念念有词,仔细一听竟是把药名跟分量记了个八成。
    你懂药理?
    不敢,奴家有些暗器淬毒,便粗粗学过一些,并不会治病,记药方倒还可以。陶娘子低首答道。
    墨鲤顿了顿,然后将药方再次报了一遍,等陶娘子复述一遍之后,才继续道:文火煎药三次,先服三个月。三月之内我与启行兄会再次来到此地,介时再行诊治更换药方。
    他不提去向,也不说追查今夜的事,陶娘子却似是吃下一颗定心丸。
    会回来就好。
    客栈没了固然心痛,可是身边仅有的亲人是绝不能出事的。
    陶娘子更从墨鲤语气里听出一丝端倪,或许这二人渡江而来,也不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可能会涉入荆州之乱象。
    孟戚脚一抬,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就已经轻飘飘踩在了岸上。
    那对祖孙就拜托店家娘子了,带他们去村落安居即可。
    陶娘子垂首应下,知道孟戚二人就会在此处离去,于是赶紧道:多谢孟国师,多谢
    她忽然卡住,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墨鲤。叫大夫有些随意,称老先生吧,没有姓氏又有一些不够敬重。
    正犹豫之间,后背就被伙计那蒲扇大的巴掌推了一下。
    他他们走了。
    陶娘子猛地抬头,只见两道人影逐渐隐入远处的浓郁夜色,再无踪迹。
    第255章 穿山入林
    孟戚墨鲤前脚跟陶娘子等人分别, 一副飘然远去不问纷争的隐士做派, 实际上他们一转身就走回头路了。
    转身的时候还特别默契, 同步得两人不禁露出笑意。
    飞鹤山很重要, 必须要去。可是回头看一眼荆州军营的状况也很重要,别飞鹤山走一趟再下来的时候江南江北打成一锅粥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狡猾的幕后主使是抓不到的,但是想要知道荆州军为何忽然出(发)兵(疯)却不难。
    甚至不用费多少工夫。
    荆州军已经全线开拔到了江岸边,后方营地的辎重车源源不绝地送来。
    之前投石机砸来的石块被人力搬走,野草成片拔除, 高低不平的土坡被强行填平。
    墨鲤呼吸一顿。
    孟戚与他距离极近,当即道:没事, 只是驻营,暂时还没有开战的意图, 你看船没有调来。
    如果荆州军是早有准备,大型战船楼船怎么说也该开过来了, 之前齐朝斥候乘的那两条小破船根本不够看。
    这个阵仗你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墨鲤试着从领兵将领的角度揣测,结果一无所获。
    调兵是大事,对北岸示威就更不寻常了像是受到了威胁愤怒所致,大夫在此等候,我去兵营转一圈就来。
    孟戚说完就没了影子, 墨鲤借着漆黑的夜色寻了一个隐蔽的下风口, 看着荆州军忙碌着在江岸边挖陷阱。
    陷阱很粗糙,只要长了眼睛的都不会踩中。
    与其说是陷阱,不妨说是一个直白的拒绝进入告示。
    半夜爬起来干活,荆州军的将士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挖两铁锹就开始打哈欠。
    有个将领模样的人拿着千里镜对北岸眺望。
    可惜这大晚上的,只有月光,江面又开阔,除非是大批船只渡江而来,否则根本在看不着什么东西。
    孟戚去了约莫半个时辰,墨鲤等到有些犯困了。
    恰好这时耳边一阵风过,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
    某人呼出的热气薄薄地覆在墨鲤耳廓上。
    等孟戚一开口,这微妙的气氛就被破坏了。
    有人刺杀荆王。
    什么?墨鲤一惊,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纵然有模糊的猜测,可是上来就是这么大的消息,墨鲤不得不承认这幕后之人动作够狠,胆子也大。
    在北岸布局,盗走水师布防图,引得齐朝斥候渡江来追;在南岸搞刺杀,留下破绽,再把线索引到那群倒霉的斥候身上,让荆州军认定这件事是齐人做下的。
    人死了吗?
    自然没有。
    墨鲤了然,如果荆王死了,荆州就要动荡不安,比起跟北岸开战大家可能更关心下一任荆王是谁。荆州陷入内斗,事情就不会如幕后主使所愿了,这场刺杀当然不会成功。
    这个荆王,我从前见过。
    国师见过大多数楚朝藩王,至于楚元帝死后新封的王就不行了。
    孟戚神情悠然地继续说:荆王生性多疑,纵然有证据指向齐人,他也未必相信这个推论,反而有可能做出十分愤怒要对北岸开战的样子,然后给自己身周布下重重保护。
    这
    墨鲤一愣,如果荆王是这个性情,刺杀他岂不是捅了马蜂窝?
    孟戚见他神情,忍不住笑了:荆王行事谨慎,遇事从不冒头,说得好听是生来多疑,不好听就是特别爱瞎想。齐朝斥候他会命人追杀,可是直接冲上去跟齐朝开战的事他不会干,所以这边出不了大事。
    难怪荆州水军将领接到命令之后,只是用了投石机,再放几轮利箭,没有直接黑压压来几千人包围客栈。
    至于那些齐人斥候究竟是不是刺客?
    谁让他们过江的,先杀再说!
    孟戚压低声音道:方才我潜入大营,听得荆州军几个副将在说,那些齐人斥候仗着有点身手,在南岸行事肆无忌惮,浑不把他们荆州军放在眼里,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墨鲤想起斥候营首领的做派,顿时无言。
    平日言行跋扈,临头报应一起来。
    既然荆王是这么个性子,幕后之人理应知道开战很难,那他到底在谋划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借刀杀人铲除齐朝水师的斥候营?墨鲤想不明白,这一连串谋划费事又费力,只是为了干掉那群家伙,还不如出钱找飘萍阁杀手呢。
    除非这人知道飘萍阁不是普通的江湖组织。
    即使如此,也能找其他武林高手嘛,要知道缺钱的江湖人多了去了,不缺钱的才是少数。
    待听到孟戚的话,墨鲤才知道自己想岔得远了去了。
    或许是为了斩断荆州两岸的私下贸易。
    贸易?
    墨鲤十分莫名,就那种每隔几天用小船运丝绸茶叶的私下捞钱行为?
    这嘛,自然也有别的可能。
    孟戚摊手,表示除非荆州有什么别的东西值得图谋,否则在现有的条件下,只剩这个了。
    齐人走船运货,荆州军八成也不甘落后,两方心照不宣的各自赚钱。江面封锁,他们做的是独门生意,货少价高,东西又很快能脱手,也许过江一趟赚到的钱不是特别多,却胜在细水长流源源不绝,是极其稳定的进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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