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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不服——天堂放逐者(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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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鲤神情微变。
    一族就算了,所谓一国恐怕说的是龙脉吧!
    世人相信,能登上九五之尊,其家其姓必有龙脉庇护。
    然而这是胡扯!
    太京有龙脉,属于谁家?难不成换一个姓氏的皇帝,太京龙脉就跟着换对象?这大概不是庇佑,而是做生意,谁有本事就跟谁交易。
    墨鲤作为歧懋山哦不,鸡毛山的龙脉。
    鸡毛山实在没有能做皇帝的人!
    薛知县不行,他只想过得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终日无事县官坐衙打瞌睡最好不过。
    秦逯不行,老先生有济世之心,却厌恶跟人虚与委蛇,眼里揉不得沙子。
    竹山县的百姓更别提了,很多人大字不识,眼界有限,说到推翻王朝取而代之,他们可能更愿意让自己每天烧香供奉的神仙来当文武百官,来做皇帝,这样就天下安稳了。当然了,薛令君德高望重,应该可以在神仙朝廷里继续混个小官,死了之后或许直接成仙呢!
    雍州有什么龙脉的传闻?墨鲤沉着脸问。
    龙脉庇佑王朝是扯淡,然而龙脉确实是存在的,如果被人当做皇帝的免死金牌害死,那真是冤到家了。
    虽然孟戚也觉得这是有人在对龙脉下手,意在争夺天下,但是孟戚万万想不到墨鲤这时候在确认受害龙,以及准备为同伴报仇。
    如今齐朝的皇帝陆璋,祖籍雍州筇县。孟戚颇有深意地说,筇县在雍州东南,齐朝在那里修建了皇陵,还有祭祀陆氏先祖的宗庙。
    墨鲤听了,取出地图对照,赫然发现青乌老祖所在的藏风观,距离筇县不足三十里。
    这位青乌老祖委实可疑,有意图谋反的徒弟,擅长风水、喜欢跟权贵来往,还在江湖上宣称金丝甲出自厉帝陵
    这东西八成也是他埋的,断齐朝龙脉?孟戚冷笑了一声。
    墨鲤揉了揉眉心,沉思道:雍州接连干旱,民不聊生,筇县那边情况如何?
    雍州东南还算富裕,又靠近太京,应该只在去年受到蝗灾波及。孟戚现在神智清明,对时事十分清楚,稍加回忆就想到了。
    那雍州有过什么奇闻吗?譬如神仙赐福,某座山忽然生出许多灵药,某条河鱼肥蚌多,当地百姓福寿绵长之类?
    孟戚听到鱼肥两字时,眼神不禁游移了下,打量墨鲤。
    不肥。
    不不,这也很难说,孟戚想到了自己的原形。
    原形跟人形应该是没有关系的,所以到底是多大的一条鱼呢?
    手掌大?年画上胖娃娃抱着的那种?还是能掀翻渔船?
    对着身姿端正,举止风度都是君子之风的大夫,孟戚根本想不出对方一尾巴掀了渔船是怎样一幅画面。
    再对比胖鼠的大小,孟国师有点沮丧,好在鱼不吃鼠,他跟大夫不存在本能的恶感。
    孟戚原本已经觉得墨鲤够出色了,可是变小之后,跟恢复人形时看到的东西截然不同。沙鼠太小了,常常看不到全部的墨鲤,只能看到某一部分。
    比如脖颈,或者手腕
    放大了无数倍,包括作为人的时候,很难注意的细节。
    再度回到正常人的视角,再看大夫时,赞赏跟迷恋的程度更深了。
    孟戚不说话,墨鲤以为他在思考。
    墨鲤觉得眼前这个孟戚有点儿陌生,他知道这是孟戚正在逐渐恢复的缘故,记忆会造成一个人的改变,当记忆重新完整,这个人隐藏起来的特质就会全部展露。
    曾经辅助楚元帝平定天下,与楚朝名臣一起开创盛世的孟戚,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雍州的奇闻,多半集中在筇县,依我看来,以捏造居多。孟戚不紧不缓地开口道,什么天降红光,梦遇麒麟,以及白虎嘉禾之说,都是吹捧齐朝皇帝的祥瑞,你说的山河异变倒是没有。
    墨鲤松了口气,没有龙脉出事就好。
    孟戚目光一闪,笑道:不过大夫的话,让我想起了平州四郎山。怎么?这种异象跟山灵有关?
    墨鲤僵硬着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的问话,必然是要招来孟戚怀疑的。
    孟戚看着金丝甲跟阴沉木,若有所思道:这东西挖出来之后,灵穴恢复了?
    并无,灵穴枯竭,乃是地脉之故。地脉衰弱,跟干旱有关,方士之能,可以阻天落雨吗?墨鲤反问。
    当然不能了,青乌老祖要是有这种本事,那是神仙了。
    孟戚感兴趣地问:山灵呢?山灵能做到掌握一方风调雨顺吗?
    你说的不是山灵,是百姓叩拜的龙王吧!
    墨鲤岔开了话题,风调雨顺应该是做不到的,不过驱散云不让下雨下雪好像勉强能行,作为龙脉,墨鲤没觉得自己特殊在哪里。
    大夫见过龙王?孟戚紧追不放。
    没有。
    墨鲤垂眼,他觉得孟戚再猜下去,大概就能摸到真相了。
    他收了地图,站起来在附近找了个地方,把木盒连同金丝甲一起埋了下去。
    厉帝陵在太京的上云山,大夫曾经问我,厉帝陵是否有水银,又因为听说厉帝陵被盗而惊,如此看来,上云山也有山灵?
    孟戚定定地看着墨鲤,自言自语地说,不过奇怪的是,大夫从未去过上云山,如何确定那里也有山灵呢?假如吾等为妖,亲近山灵无可厚非,然而大夫为我治病,却急着去太京,这跟山灵又有什么关系呢?
    墨鲤想打晕孟戚。
    还是脑子糊涂的时候让人放心!
    第62章 因其所爱而僻
    多说多错, 墨鲤果断地闭上眼睛, 拒绝与孟戚交谈。
    寒风吹过松林,又有雪花簌簌而落。
    树下,墨鲤端坐着不动,束起的长发有几缕滑落了出来,恰好垂在耳侧。
    他的侧脸轮廓十分柔和, 唇角微微上扬, 那弧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 却正因为如此, 平日里表情再淡然, 神色多么冷肃,都让人紧张不起来。
    如果他肯睁开眼,用那双温和的眼睛关切地看过来,人的心跳就会漏一拍。
    孟戚想, 不止自己,大夫在野集上给人看诊的时候, 他都看在眼里。最初他觉得不是滋味, 不过很快就被仔细号脉认真针灸的大夫吸引了,目光都不想挪开。
    无论是谁,都不例外。
    大夫说话的时候不徐不疾,气度从容。
    但是不说话的时候也很吸引人。
    孟戚的目光沿着墨鲤的额头滑到鼻梁, 然后在唇上流连了片刻, 就去看被头发半遮半盖的耳朵了。
    耳垂饱满,耳尖上面的肉却有些薄,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所以耳朵红起来的时候,耳尖上就特别明显。墨鲤自己也知道这个缺点,所以总是正视着别人,目光坚定,神情更是毫无破绽,加上那一身的气度,旁人根本注意不到他耳尖上的玄虚。
    孟戚还是变成沙鼠之后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是石榴红,像熟透的果子,特别想咬上一口。
    胖鼠忍住了,因为站在墨鲤肩膀上的它只能够到耳垂,全程仰头看。
    这种原形实在太糟心了,如果是一只神俊威猛的海东青,往肩膀上这么一站,必定等等不行,猛禽叼一口的话,不管力道是轻是重,一块肉就没了,这怎么能行?
    大夫不会把海东青塞进怀里,也不会把海东青托在手掌中。
    罢了,沙鼠就沙鼠吧,没什么不好。
    嗯?
    耳尖好像有点红?错觉?
    孟戚蓦地对上了一双带着恼意的眼睛,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是一只沙鼠了,目光过于肆无忌惮,大夫能感觉得到。
    孟兄,夜已深,该休息了。
    墨鲤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这家伙送到老师面前,让他好好感受一下秦老先生的养生之道。
    好端端的,居然敢半夜不睡觉?!
    这边墨鲤心气不顺,而孟戚诡异地将大夫的话听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他之前狂疾发作的时候,直入锦衣卫治所杀了那副指挥使,出来时稍微清醒了一些,便停在一处屋顶上,恰好听到一对小吏夫妇在说话。
    夜深了,该安置了。
    然后便是一阵夫妻敦伦之声,孟戚不意听了壁角,只能退避。
    狼狈而走什么的,倒也不至于。毕竟床笫之事,世间常有,不小心撞上了也很寻常,活得久了什么没见过?
    早年的时候,孟戚还在烟花巷里抓过军士违令外出,夜不归营之事。
    这种事还有什么讲究?赤条条捆了押回去军法从事,并不管被抓的人当时在屋里做的好事到了什么地步,难道还怕长针眼?
    也不知是否在军中多年的缘故,孟戚没有那些道学先生的毛病,也没有君子遵礼的讲究,无论是伎子风情万种的舞姿,还是她们艳若桃李的面庞、窈窕玲珑的身姿,孟戚都没有兴致,即使有纨绔子弟在宴上当众揽了教坊司的伎子行乐,他也能等闲视之。
    就跟看到一株树、一片云、两只大雁似的。
    昔年好友还玩笑地称这不是红尘中人的做派,难怪说到国师之职,连楚元帝都觉得给孟戚最为妥帖,因为看起来就像。
    今日不知怎么的,孟戚忽然就想起了这些,还包括那次遇到就忘到了脑后的屋顶听壁角。
    什么身在俗世,心在云间?无非是没有遇到过某人。
    若不是,再过界的话,都如过耳清风,心湖涟漪不起。
    若是,那些许平常话,也能浮想联翩,心猿意马还得强行装着镇定无事。
    大夫不也没有休息,如果睡了,怎会知道我醒着?孟戚眯起眼睛,玩了个诡辩的花样,可以说十分幼稚,就是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的意思。
    墨鲤怎么可能被这样的一句话都打败,他也有名正言顺的说辞。
    孟兄病症稍减,就不听医嘱了?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还请大夫教我。孟戚一派轻松,见招拆招。
    大夫医术是很高明,才学也很不俗,可是论兵法,孟国师才是此道能手。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想要攻下坚城,就不要拘泥于形式!脸皮什么的,要了做甚?能打胜仗吗?不能,那就不要了!
    之前我为白鼠时,睡了一个好觉,仔细想来,竟是这么多年来难得一次酣眠。孟戚摆出严肃的神情,做讨教状,认真地问,当时只觉瀑布声隆隆,身周暖意融融,意识沉沦在梦境深处,动弹不得,不愿离去。
    墨鲤目光定定地看着放在身前的行囊,神情冷淡,一动不动。
    然而孟戚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眼神只管往墨鲤耳上溜去。
    唔,只是微红。
    大概是窘迫,可能还有一点儿恼怒。
    孟戚迅速改变战略,见好就收,装作不经意地说:倒是那位金凤公子带来的羊肉十分厉害,在火上稍微烤了烤,就打破了我的梦境。哎,这世间美梦、万般所想,总归要回到填饱肚子的问题上,大夫以为如何?
    这话就说得深了,墨鲤仔细一想,可不是。
    不管是想篡位的还是想要济世的,如果天下人连饭都吃不上,谁又会有心思去管他们的对错?
    一人之力,何以救天下?墨鲤顺口用了秦老先生平日里说的话。
    孟戚自然而然地回答:我曾以为,改变执掌天下的人,为权势换个姓氏,为朝堂换一股清流,世道可变,结果我错了。
    这涉及到孟戚的隐私,还是他的痛处。
    即使现在他主动说了,墨鲤也觉得不适合随意插话评价,当然孟戚发狂钻牛角尖的时候另当别论。
    后来我见大夫,又听宁长渊之言,深有感触。
    孟戚还记得宁长渊打动墨鲤的事,虽然宁道长很值得敬佩,但他不可能退缩,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半生理想。
    由上而下改变世道不可取,自当从民开始。秦老先生云游天下悬壶济世,是一人之力,宁道长救人传德,是数人之能,与天下相比,仍属微薄。宁长渊自己也说,大多数人他不要求能帮什么,只因他们能顾好自身都属勉强,可若是家家户户都能填上肚子呢?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墨鲤也不想睡觉了,认真道:道理是这般,但是又怎么能家家丰衣足食呢?我听闻江南等地,年年收成上佳,佃户却依旧家破人亡。
    孟戚不紧不慢地说:古往今来,世道再如何变,人心再怎么改,都是围绕着旧例办事,如果不跳出来,旧的矛盾未去,新的麻烦又生。便如大夫所说,丰年饿死佃户,症结何在?
    士族豪强欺压百姓,征收高租?
    百姓以土地而活,世族吞其地,驱其民,然后以田地为传家之根本,洋洋自得。虽有人依靠自己,或科举、或经商,改变己身己家的命运,可是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自己曾经痛恨的人。第一代可能还心有仁义,知道穷苦人的难处,传到子孙就变了样。孟戚深深地看着墨鲤,沉声道,若是不靠土地就能活下去,富户吞了土地也没用,事情便迎刃而解。
    墨鲤有些茫然,又隐隐感到不妙。
    果然,他听到孟戚问:我听大夫说,四郎山的山灵神智未开,它真的毫无意识吗?司家并不种田,秋陵县的田地也年年欠收,后来索性无人种了,凡需粮食,都去别处买。而秋陵县之人,多往别处经商,一城之中商户无数,地动之前人人得活,并没有饿死的。
    墨鲤还在发愣,孟戚又道:天下虽大,但若一地之粮,能养三地之人,不种田的人反而比种田的富足,田地还会人人抢夺吗?
    孟兄说得有理,可是山灵
    龙脉没办法让一亩田产三亩田的粮,也不能呼风唤雨啊!
    墨鲤纠结万分,连镇定的神情都绷不住了。
    孟戚从墨鲤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他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气馁。
    山灵不能做,人未必就不能,听闻最南面的琼州,粮食能一年收三次呢!
    大夫,其实我们就是山灵罢。孟戚悠悠地问。
    墨鲤一震,抬头看孟戚。
    你想得很认真,表情也很明显。孟戚不紧不慢地说,当然,我早有猜测,你的反应只是验证了我的想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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