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档案——清韵小尸(28)
宋文又问:一般你们早上几点起床?
七点半到八点。显然是因为煤气中毒,所以他们没能按时醒来。
陆司语在一旁一边记录一边抬起头来问:林绾绾在放假的时候,都是这么早去图书馆吗?就我所知,图书馆这么早可是不会开门的。他刚刚查过了这里到图书馆的距离,整个镇子不大,坐车的话十五分钟,就算是步行,三十多分钟也可以到了。一般的图书馆八点半才会开门,就算是早点去,七点出门也足够了,还可以顺路吃个早点。
王文颜明显愣了一下,不知是真的不清楚还是这个问题她没有细想过:我我不知道。一般我起床时她就不在家里了。
宋文继续问:那天,煤气上的水是怎么回事?
王文颜脸色变了一变,低垂了头,小声说:是是我糊涂,我早上去厕所的时候想喝水,发现家里没有开水了,就烧了水,忘记关了。这是她后来重复过无数次的说辞,她的头越来越低,如果有个地缝,恨不得钻进去。
宋文俯视着眼前的女人,能够感受到王文颜身上的内疚,看起来她把自己当成了罪人:真的是吗?你为什么大早上的时候去烧水呢?你以前有做过这种事吗?
王文颜抿了唇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她站在那里习惯性地搓着手,像是忽然被老师责问,交不出作业的学生,整个人都有些局促不安。
那之后,林绾绾和你经常提起这件事吗?陆司语插进去问了一句。
她提起过,怪我健忘。王文颜低了头,往后退了半步,自责两个字仿佛镶嵌在她的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
一般的家庭,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情,都会有所回避,不愿提起,可是林绾绾却把这当作了要挟自己母亲的把柄,反复提及。她对这件事,对这个结果,完全不后怕。也不介意提起它会进一步刺激自己的母亲。
陆司语和宋文对视了一眼,这事果然不简单。
宋文考虑了一下,开口问:我这里拿到的资料,最初有人来问话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那水不是你点燃的。之前那老太太说的含糊。他只能连猜带诈了。
陆司语在一旁想了想,看出了王文颜的犹豫,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年,没有人会因此获罪,但是我们想要了解其中的情况。他的声音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根针刺入王文颜的心,如果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真的想要背着曾经险些杀死自己一家人的罪名继续过下去吗?如果你现在不说,那可能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真相了。
王文颜的眸子晃动了一下,似是被陆司语的话所打动,这三年来,她受到过家人的怀疑和指责,也受过外人的指指点点。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有害怕,有怀疑,仿佛她是一个杀人未遂的凶手。可是她愣了两秒,仍是坚持了刚才的说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那火会是燃着的,我没有印象。
陆司语继续,他往前走了一步,那么你女儿林绾绾呢,她是几点走的?火是在她起床之前点燃的,还是她起床之后点燃的。林绾绾是被谁通知的,那时候她在哪里?她在你们获救之后是怎么解释的?
陆司语的问题问得很快,给王文颜带来了一丝压迫感,被这么逼问着,她几乎来不及思考,摇着头给予否认:不不是绾绾,不可能是她的,我的女儿我很清楚绾绾说她那天话到这里,她忽地一顿,眼眸颤了颤,抿住了嘴唇。
陆司语道:我没有说是她做的,只是问火点燃的时间。
女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咽了一口唾沫,有些无助地看向他们,沉默了几秒,小声说:绾绾说她没注意那灶上有没有火
宋文的眼睛微微一眯,配合着给面前的女人施压:你现在的这个反应,倒像是在说,当年的事情,你也怀疑过自己的女儿。
听到这句话,那一瞬间,王文颜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家中,那个普通的清晨,她听到了绾绾出去关门的声音,后来她躺在床上,明明已经醒了,想要睁开眼睛,可是身体一动也动不了,仿佛是被鬼压床了一般,鼻子里闻到的是一种怪味,开始还能分辨出刺鼻,后来连那种感觉都不存在了。她好像一直在一条路上走着,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再往前走,就是生死的鬼门关。
在那之后很久,她都在失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出现那燃烧的火焰,咕噜咕噜开着的水,睡梦里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是个凶手。
是谁在炉子上点燃的火呢?是她自己吗?还是还是
她不敢想象那个可能,她给自己想了无数的理由,绾绾的记性好,她不可能忘记的,绾绾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不可能把火点燃的可是,除了她还有谁呢她真的怀疑过自己的女儿吗?
不!
王文颜睁大了眼睛,脑子里否认了那个想法,那是她自己的女儿,是她曾经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幼小的她曾经搂着她的肩膀说:妈妈,爸爸不要你了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那是她生命里的天使,是她活下来熬过来的希望。就算是她错了,她也不会错。
所以一定,必须是她自己忘记了,只有是她忘记了,绾绾才会笑着指责她,妈,你怎么又忘了?
也必须是她忘记了,这个家才会存在。
王文颜摸了摸脸颊,她抬起头,摆着手,强打精神:没有,我没有都是我忘记的,是我不好,我记性差,总是出岔子,放的好好的东西都找不到,出门会忘记锁门。这一切和绾绾无关,和你们查的案子也无关,求你们别再问了,你们不要再逼我了。她的眼神满是祈求,声音带了哭音。
陆司语没有继续追问,女人的反应已经给了他答案,他咬了一下笔继续问:你觉得,这次宿舍的事,有可能是绾绾做的吗?
王文颜继续否认:和和绾绾没有关系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安,嘴里却还坚持着,似乎只要自己否认下去,就能够被放过,女儿就能没事,这个家就会没事。这一切就像是当时那件事一样,像是一个梦,梦醒来,一切就好了,这个家所有人都在,平平安的。那些无辜的女孩,绾绾的同学,事情的真相,这些她已经管不了了。
你都不了解她们寝室案件的具体情况,是你女儿让你这么说的吗?宋文紧追着她不放, 你是否在昨晚的电话通知前,就知道警察会来?
没没有王文颜快要哭出来了。
绾绾是打来电话过,那时候她还在医院,据说借的护士的手机,她说:妈,我寝室里有同学吃错了东西,进了医院,我这里没事,你们不用过来,可能会有警察来问问情况,回头他们如果问你们也别紧张,知道什么直说就好。
刚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王文颜是惶恐的,后来接到了林绾绾的电话,女儿的坦然仿佛是她的定心骨,可是越了解情况,她就越惶恐,这几天她几乎夜不能寐,总是一睁眼,就觉得有人站在床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原本应该是和她最亲密无间的女儿,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而且冷得像是一块冰,电话少了,问候少了,有时候她看向她那张陌生的脸,竟然会有些害怕,那还是她的女儿吗?王文颜忽然觉得胸口像是塞进去了什么东西,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觉得自己懦弱,孤僻,对男人十分依赖,一直过得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对女儿有着殷切的希望,常常说,你妈妈太笨了,你千万不要像你妈妈一样,走你妈妈的路,你要自私一点,不要学妈妈,总是为了别人活着。于是女儿聪明,坚强,独立,人人都说她温柔,讨人喜欢,她终于成为她所希望的样子,比她自己强上百倍千倍。可是她知道,她的女儿哪里是不对的。
似乎是初中以后,林绾绾就对生物很有兴趣,她还曾经在她的屋子里,看到过死去的鸟,那只鸟的爪子紧紧蜷缩着,眼睛睁着,乌黑乌黑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
她的同学中毒,药是下在巧克力里面的。陆司语说出这个真相,盯着王文颜看着,面前女人的淡定早已不复存在。
王文颜瞬间就想到了女儿房间里堆放巧克力糖纸的盒子,绾绾最喜欢吃的巧克力。她每次取得好成绩能够领到的嘉奖,怪不得之前这两位警察看向那东西的时候眼神那么怪异。她还记得,绾绾曾经笑嘻嘻地说过:妈,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把巧克力作为最后的晚餐,因为这世界上,再没比它好吃的东西了。那时候的她慌忙说:快呸掉,小小年纪说的什么话。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王文颜像是一只受伤的鹿,被猎人逼到了绝境,受了伤,鲜血流了一地,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一瞬间,仿佛有人划过了一根火柴,橙红色的火苗一蹿,被扔进了那满是煤气的房间。嘭的一声巨响,王文颜好像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炸掉了,烈焰灼烧着她的血肉,火光冲天之中,一切都燃烧殆尽,所有的都不存在了,再也不能重来。
王文颜的一双手抖得如同筛子,眼角终于滑出泪水,她不停重复着,都是我不好似乎不管事情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只要重复着这句话,只要揽在自己的身上,就可以解决了。
面对着崩溃的王文颜,宋文没有再继续问,摆出了一个职业性的微笑:阿姨,感谢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再不回去就赶不上火车了。说完这句话他对陆司语使了个眼色,从门里出来,留下了痛哭的王文颜。
两人下了楼,用打车软件打了辆出租,上了车坐在后座,宋文小声道:王文颜说的一句话没错,她的女儿她很清楚。或许林绾绾早就打过电话,让他们什么也不要和警方说。她也可能考虑过,她的女儿是凶手的那个可能。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她做好了准备,紧绷而小心翼翼,我们第二次回去时,她没有料到我们再来,非常慌张,漏了马脚。
陆司语看向宋文:你听说过煤气灯效应吗?
宋文摇摇头。
陆司语解释:这个词是个心理学上的用语,是一种情感暴力和操控的方法。最早源于一部电影,名字就是《gaslight》。影片里的丈夫,不停地对自己的妻子灌输你有精神病,你的记忆力不好的信息。他故意把妻子放着的东西偷走,然后指责妻子记错了位置,妻子呢就一步一步被自己丈夫的谎言和操控折磨至疯。这种控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日常生活里,慢慢形成,操纵者会用不停地否定,以及扭曲事实,把错误信息灌输给对方,对对方进行精神折磨。
宋文问:这是一种精神操控吗?
是一种慢性的精神摧残,很多人身在其中却不自知。陆司语看向宋文,我觉得王文颜的状态有点像。
宋文皱眉:你是通过李子辰的指责还有王文颜的表现进行的推断?他学过一些犯罪心理的课程,知道心理操控听起来玄奥,但是其实具有可操控性。
陆司语点点头,健忘,没用,姐姐因此不回家,这些态度自然不可能是李子辰生来就有的,这些童言无忌的只言片语勾连起来,可以看出林绾绾对自己母亲一贯的态度。而王文颜那迷茫而脆弱的状态,有些非常态。
林绾绾对这个母亲,对这个家庭是没有感情,王文颜健忘,懦弱,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她对自己的女儿有所亏欠,这种性格和心理如果加以操控,她会是一个不知反抗的木偶。可能她开始确实是有一些健忘,但是她不断地受到家人的指责和欺压,眼中和心中的事实被不断扭曲,无疑加重了这些。
她的生活中,像是有人点了一盏煤气灯,忽明忽暗着。
王文颜是否真的那天早上去点燃了煤气呢?
恐怕在她自己的记忆里这一点都是模糊不清的。也许她点了,也许她没有点。也许那时候林绾绾看到了那燃烧着的水,也许那壶水根本就是林绾绾放在了炉灶上。也或许她真的无辜,完全不知情。事情发生在三年前,没有人因此死亡,这件事情的真相已经完全不可查。
这家中,在之前对王文颜施行操控的,自然不可能是常年不在家的丈夫,不是她尚未成年的儿子,只可能是之前住在家中的女儿,陆司语越发确认,林绾绾是控制型人格,只是这种操控,随着女儿的住校有所减弱了。
阳光照在陆司语雪白的脸上,他黑色的眼眸轻轻一动,开口又说:我认为每个犯罪者,犯罪的原因,过程,都和他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的。大部分杀人者,都是有一些征兆和行为升级的,比如虐杀动物,伤害他人,如果那天忘记关煤气的确实不是她的母亲,那么这可能是一次尝试。
在那个早晨,那个女孩,可能就站在楼下不远处,紧紧盯着那个窗口,等待着煤气吞噬她亲人的生命,她擦去了指纹,想好了托词,可惜自己的家人被救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对这件事表现出任何后悔与后怕。
陆司语现在说的话只是推测,却比之前的更为大胆。
那么,林绾绾的嫌疑,又重了一分。只是,她为什么要杀掉那些同寝的同学呢?
第32章
两个人依然是按照来时候的路程往回走, 先是打车到了城里,然后去火车站取了票, 回去的车是动车, 上车的时间有惊无险。
动车比来时候的老旧火车干净了不少,陆司语看了看有点嘈杂的环境,对宋文道:我们去餐车吧。我请你喝点东西。餐车那边有桌子, 可以写字。而且现在这个点,那边应该人不多,方便讨论案情。
果然如他所说,现在不是饭点儿,和普通的车厢比, 餐车宽松多了,也安静了很多, 两个人占了个四人位, 面前有个小桌板,陆司语给宋文点了饮料瓜子和小吃,自己喝着保温杯里面的水。
宋文这时候有点困了,为了不让自己睡着, 随手打开了本子,开始画画, 火车晃动下, 笔尖的控制比往常难了很多,却是让画出来的线条多了一分所心所欲,不多时, 宋文在纸上画出了一张少女的脸,那是林绾绾的脸,看上去淡然,楚楚可怜,眼神却深不可测。
动车所停的站数比来的时候少多了,火车往前开着,窗外的景色不停变换,从市镇逐渐到了良田,然后过了几个山洞,宋文画完了那张人物头像,抬起头来,陆司语坐在他对面,打开着记录册,在那里一边看一边习惯性地咬着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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