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GL)——请君莫笑(183)
齐颜支着桌面,两个手掌按住了太阳穴,手指插到梳的一丝不苟的发丝里,痛苦地说道:若我是货真价实的王子额日和也不会引南兵入境,撑犁部,唯可部整个草原也不会灭亡!我没能劝回安达,更没能保住妹妹,我们的队伍被冲散了,仅在十几人的护卫下在草原流浪了大半年,后来遇上了丁仪!勇士们都累了,马儿也累了我知道我们逃不掉了。我让勇士带着妹妹向北逃,我和剩下的人向南逃,丁仪率军一直将我追到了洛川河畔,正值洛川汛期,江水湍急汹涌,护送我的勇士全部战死,我与流火誓死不愿沦为奴隶,于是跳下了洛川。流火将我驮到岸边力竭而亡,我也因为沁入大量江水,生死一线。幸得高人所救,在一处无名谷中将养了大半年才救回一条命,这位高人便是前朝殇帝的嫡亲姐姐,她收我做了关门弟子,教我读书习字,棋道乐理,医术谋略她终日穿着黑袍戴着一张黑铁面具,我在她身边多年也不曾见过她的真容。每到雷雨夜,她就会发狂然后折磨我,逼着我一遍又一遍回顾草原的往事,让我大声喊出我双亲,妹妹,安达惨死的事情。那时的我为了复仇什么都愿意做,即便因此落下梦魇,即便喝下她为我研制的奇毒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哪怕是将我折磨致死!
南宫静女的眸子恢复了一点儿焦距,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齐颜,眼泪又流了出来。
齐颜的心口仿佛被针刺过一般,除了不时冒出的眼泪,南宫静女平静的可怕。
齐颜的嘴唇抖了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下去,真相何其残忍?自己良心上的解脱,是把伤痛转嫁到南宫静女身上换来的!
又何必?止于一句:我是来自渭国复仇的撑犁部公主,难道还不够吗?
欺君,谋逆,弑君,残害皇嗣,诬陷朝臣,哄抬市价,做空赋税哪一条不是死罪?
齐颜犹豫了一下,觉得至少要把必须说的说完。
在决定坦白的那一刻,自己这条命就交给南宫静女了,只是自己揪出面具人的计划失败,若能借此让南宫静女了解到面具人可怕之处,也算是最后为她再做点事。
想通这里,齐颜把心一横,继续说道:景嘉四年,前朝公主给我找到了一个新身份,我化名晋州齐颜到允州官学参加童生考。每年朝公主都会给我一份卷宗,里面是朝中上至中书下至长史的详细情报,朝中几位皇子和嫔妃的也有记录,里面包罗了他们的画像,生平,出身,喜好,派系,籍贯,甚至连性格都有剖析。这份情报我早就烂熟于心,虽未踏出过无名谷半步,却对朝中大半的事,了如指掌。于是我结识了公羊槐,从他自报家门起我就摸清了他的身份底细,我假意与他结交不过是看中了他世卿家的身份,宗正寺掌管皇族要事,与公羊槐交好更方便复仇。之后我又借着前朝公主给我的情报,揣摩秋闱乡试,春闱殿试的主考官的心思,行文时投其所好、一路博得二试元甲。前朝公主非常了解先帝,她断定殿试三甲必有一席出自寒门,我苦练书法为得就是能让先帝多看一眼我的卷子,前朝公主还说:要全力避免被点为探花,按照内廷的约定俗成:探花或被朝臣招赘为婿,再难出头。可惜天不遂人愿,尽管我在游街时极力出丑,却还是没能躲过被指婚的结局
齐颜的喉头一哽,再难出声。
这个结局自己真的不愿意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齐颜害怕再说下去自己会说出违心的话来,但身为女子的自己怎有脸面告诉南宫静女:能得卿下嫁,是自己来到渭国最美好的事情。
这些,便够了吧?
余下的罪孽自己应该坦白吗?
要说吗?
齐颜不怕死,只怕自己一死百了,却给南宫静女留下无尽的噩梦
可是骗了她这么久,难道不应该都告诉她吗?
罢,若她问起,自己如实回答便是。
并非有意隐瞒,这些已是死罪难逃。
而且齐颜的心里还存了一点私心,她不想把和南宫静女之间这最后一丝可能都掐灭,即便这么做很卑鄙无耻。
齐颜发出一声叹息,沉默良久:陛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齐颜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准备接受最后的审判。
南宫静女的眸子逐渐恢复焦距,她看着齐颜,流着泪,努力扯动嘴角似乎想露出微笑,表情却有些僵。
几次努力都失败后,南宫静女操着颤抖的声音,哀求道:别闹了好不好?我不问你喂我吃药的事儿了,你能不能别怄气编故事?
齐颜的泪水决堤,这一天她在脑海中推演过多次,甚至设想过南宫静女会当场杀死自己,却万没想到会是如此。
北泾破灭十九年来,齐颜第一次生出了因复仇而产生的悔恨。
直到这一刻,齐颜才明白:自己看轻了这份情,看错了南宫静女。
齐颜以为她们之间毕竟没有夫妻之实,或许南宫静女还有退路。
齐颜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南宫静女已能够独当一面,逐渐成为一位薄情的帝王。
可是,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这些年自认坚定不移的齐颜,此刻心里却想着,若是,没有该多好。
齐颜攥紧拳头,死咬双腮才没让自己哭出声音,南宫静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齐颜:陛下!
南宫静女的脸毫无血色,双目紧闭眼角却不住地溢出泪水,眉头深锁,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齐颜将她抱在怀中,怎么都唤不醒。
南宫静女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回到了景嘉七年,那年自己只有十三岁。
二姐又乔装去诗社了,明明是出宫陪我的,却总是借故往外跑。
南宫静女气鼓鼓地想着:这次好好捉弄二姐一番
我来到了二姐平时回府的后门,守株待兔!
二姐进来后我猛地从背后拍了一把,从二姐的袖口掉出一把折扇,我抢先一步拾起折扇抖开,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白纸扇,却被扇面上那飞扬的墨色晃了眼
得父皇宠爱,我的宫中从不缺奇珍异宝,名家字画、自问见过不少大作,却还是被扇面上这自成一格的笔体惊艳到了。
于是不由自主地读道:丝丝杨柳丝丝雨,春在溟濛处。楼儿忒小不藏愁,几度和云飞去觅归舟。天怜客子乡关远,借与花遣愁。海棠红近绿阑干,才卷朱帘却又晚风寒。
只可惜我平日读书太少,不能体会到这首小令中的意境,但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位忧郁深沉的少年,模样定是极好的。
却想象不出对方拥有怎样一双眼眸?才能配上这样的一手好字。
我没有漏掉二姐眼中的绵柔柔的羞意,打趣了二姐一阵。
后来,我时常在二姐面前背诵这首小令,终于在几日后,二姐受不住磨,答应带我出府逛逛。
那天我很开心,这还是我第一次畅游民间,原来百姓的生活这般多姿有趣儿。
时辰差不多了,二姐提议再去书斋逛逛就回去。
来到书斋门前却看到一位书生打扮的少年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撞倒了二姐连道歉的话都不说就想离开。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胆子这么大的人,冲撞了皇亲国戚还想畏罪潜逃?
哼!
我一把拽住了那书生的袖口,怒斥道:你这人怎地如此无礼?撞到了本,我二哥怎么也不扶一把?
逞完了凶我又有些心虚:这次出来没带侍卫,也不知能不能打过眼前这人?
他转过来了,我看到了他的脸。
心中的惧意和不安莫名去了大半,或许是这人的轮廓并不像成年男子那般硬朗,亦或是他身上有股书生文弱气,似乎很好拿捏的样子
我猛然记起父皇昔日的教导,嫡出公主的气势全开,怒视他。
书生怎么好像并不害怕?他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目光有些探寻却平静而清澈。
哎虽然声音很轻,我还是听到了!
南宫静女:你知不知道冲撞皇亲国戚是多大的罪过啊?!居然还敢摆出一副耽误我好事的样子?
真是越想越气,抬腿便是一脚,我看着那书生吃瘪的模样,心里畅快极了!
下一刻却从那书生的眼中读到了一丝嫌弃?
好哇,本公主堂堂天之骄女,你这升斗小民竟敢
南宫姝女:静儿,过来扶我一把。
听到二姐的话那书生也跟了过来,还对二姐伸出了手:对不住,公子可伤到哪里了?
我毫不犹豫地拍开了他的手,天家之女岂是你能碰的?
南宫静女:拿开你的脏手!
南宫姝女:静儿,不得无礼。
南宫静女:二哥,我扶你。
南宫静女:二哥!你的手流血了!
在下匆匆行路冲撞了公子,不知是否要到医馆去看一看?
南宫姝女:无妨,这点小伤我回府自行处理即可。
既如此,就此别过。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书生如脚底抹油似的逃走了,愤愤道:二二哥!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南宫姝女:人家并非故意,或许是有急事。
不是故意的?会吗?
南宫姝女:听口音那人并非京城人士,再看他衣着朴素又背着箱笼,很有可能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京城的医馆诊金不菲我们又何必为难他呢?
听完二姐的话,我仔细想了想:那人的衣着确实与自己见过的都不同,入手的触感也极为粗糙。
南宫静女:这就是父亲说的民间疾苦么?
南宫姝女:静儿真聪明。
得到二姐的夸奖我的心情好了不少,又转头看了看那书生离去的方向,已不见他的踪影,算啦不知者无罪,这次就饶过他好了!
以后,也应该不会再见了!我宽宏大量的想着。
虽然这一趟出了一点小插曲,但是京城真好玩儿~。
二哥,你以后能多带我出来看看吗?
南宫姝女:好。
却怎么也没想到,我与那书生很快便又见面了,虽然那次自己并没有立刻认出他来
后来他还成了我的驸马。
自我十四岁下嫁于你,夫妻九载,这一路你宠我,纵我、伴我走过最艰难黑暗的岁月,你曾舍命救我,更是在危急关头不顾生死,独自面对御林叛军,力挽狂澜。
若不是你洞察先机,我又怎能坐上女帝之位?
你可知,纵然尘埃落定,可我每次想起这件事都会阵阵心悸?
你可知:我愿与你共白首,想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你,等到四十岁便卸下这江山之重,与你畅游山水
可是,你对我说: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君非君,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我们怎么会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你明明是真心待我。
齐颜你怎么能?
南宫静女并没有昏迷太久,王御医的银针将她唤醒。
众人见陛下痴痴地望着皇夫,识趣退下。齐颜双目赤红,坐在床边看着南宫静女。
南宫静女扯了扯嘴角: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齐颜别开头,轻声道:陛下
南宫静女:你累了吧?先回去吧,你先回去
齐颜:陛下
南宫静女的语气愈发急切:回去啊,朕让你回去,回承朝宫去!
齐颜起身:是。
齐颜走后,南宫静女动也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思考,仿佛只要不去想,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这儿,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只是自己的梦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公羊槐亲自来报:诸多朝臣已在朝堂外等候,求见陛下。
南宫静女这才起来,喊了一声秋菊,走进来的却是一个新面孔,对着南宫静女怯怯地行了一礼:奴婢繁星。
南宫静女本想问:秋菊呢?话到嘴边心也跟着一抽,眼泪又流了出来。
繁星跪在地上,惶恐地说道:奴婢该死。
南宫静女抬手擦去泪水,淡淡道:无妨,只是朕睡了这许久,眼睛有些干涩。
繁星:是,谢陛下。
除了齐颜,南宫静女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即便心已经痛到无法呼吸,除了那一瞬间的失态,再无端倪。
南宫静女:沐浴更衣。
繁星:是。
南宫静女乘銮驾来到朝堂,满朝文武已经跪在哪儿等候了。
南宫静女:诸位卿家免礼平身。
众人:谢陛下!
南宫静女:朕不在的这几日让诸位卿家受惊了。
众人附和了些漂亮话,再次陷入沉默,几个呼吸后中书省左仆射打破了僵局。
陆伯言:启奏陛下,臣弹劾太尉公羊槐,其罪有三:无旨无诏夜留禁宫乃一罪也,私调军队封锁京城乃二罪也,以家丁府兵充替宫门侍卫,此乃三罪也。太尉公羊槐有谋逆之嫌,滥用职权,扰乱京城内廷之实,数罪并罚依例应革职贬为庶民,交由三司会审,若谋逆之罪属实,罪可诛灭九族!
公羊槐出列跪到堂前:陛下,事出有因,还望陛下明鉴。
堂上二人一位是昔日太尉府的嫡子,一位是当朝太尉,武官集团不好站队纷纷保持了沉默。文官集团也都持观望态度,陆府虽然式微但根基仍不可撼动,公羊一族根基稍弱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羊槐如今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这趟浑水还是不蹚为妙,且看陛下如何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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