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GL)——请君莫笑(96)
二人一同来到偏殿,四九等在那里。
那名侍卫直到见了四九才躬身行礼,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大人,这是从那边过来的。
四九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陈传嗣接过锦盒后先当着二人的面打开,摸了摸里面的东西。确定了盒子并无暗器,里面的东西也没有淬毒后才交给了四九。
四九接过东西却并不看,而是冷冷说道:你先下去吧。
侍卫和陈传嗣请了安,躬身离去。
四九这才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方白色的粗布,质地有些泛黄、看上去倒像是洗碗布。
抖开一看,上面是用木炭或者草木灰写的两行小字,字体有些歪扭。
四九耷拉的眼皮睁了睁,将布条叠好重新放回木匣中,揣到怀里、迈着蹒跚的步子向里面去了。
笃笃笃
南宫静女听到敲门声,将毛笔搁在砚台上,扯过一旁的黄绸子将自己写的东西盖上:进来。
四九来到书案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殿下,私宅那边的密保。
南宫静女的心湖再次掀起一阵涟漪,但脸上的表情却无一丝变化,淡淡说道:放下吧。
四九:是。他将木匣放到案上又推了推,确保是南宫静女触手可及的地方后才站直了身子,又行了一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南宫静女的目光扫过木匣,却扯开了蒙在奏折上的黄绸子,拿过毛笔恢复了四九进来之前的姿势。
几个呼吸后,啪嗒一声,南宫静女的瞳孔一缩,一滴鲜红的朱砂汁从笔尖上坠落,砸在了奏折上。
瞬间氲成一个铜钱大的圆点儿,显得有些刺眼。
南宫静女深吸了一口气,只能选择将毛笔重新放下。即便她表面上装得再怎么平静,但密报到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然被搅乱了,就算故意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思绪却无法集中。
她骗得过四九,却骗不了自己。
南宫静女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木匣安安静静地停在她的视线中,里面装着的是私宅的情报。
父皇在私宅安插了眼线的事情,南宫静女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是那日惊闻齐颜在私宅养小,自己进宫求情父皇告诉她的。
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反感和反对,她和齐颜已经走到了如此地步。
南宫静女倾身拿过面前的锦盒,取出里面的东西抖开。
今晨,私宅后院惊闻啼哭声,奴才趁稳婆用饭之时询问得知:后院诞下一对龙凤双生子,皆为异目;长子不幸夭折,齐缘君亲自将殇子埋于后花园树下。奴才观稳婆目光闪烁,似有隐情。
南宫静女回过神来时,手中的布条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她咬了咬嘴唇随手拿过一封空白的奏折撕开,取了巴掌大的纸片写道:查。
两个时辰前,齐颜被稳婆推出了产房,半个时辰后产房中再次传出一阵啼哭。
稳婆擦着汗从产房中走了出来,表情有些古怪,抬眼看了看齐颜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奇: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尊夫人诞下一对龙凤双生胎。后半句被稳婆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一双儿女的眼睛和老爷一模一样,都是琥珀色的呢。
齐颜冷着脸从袖口摸出一锭元宝丢给稳婆:赏你的,天色已晚老人家不如留宿一夜,明日一早我差下人送您回去,到时候还有礼金送上。
这稳婆做这行当大半生,还从未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主家,忙不迭地作揖,高呼道:多谢老爷,老爷真是菩萨心肠。恕老婆子说一句不当讲的话,尊夫人身子孱弱,眼下一对龙凤双子怕是奶水不足,不知老爷请了乳娘没有?我家祖传了一副下奶的方子,若老爷不嫌弃,我等会儿抄写了留给厨房。再有这对双生子头胎的男孩健壮得很,二丫头的身子似乎孱弱了些,还请老爷小心则个。
齐颜点了点头,表情不见变化:辛苦了,请自去偏院休息吧。
齐颜推门进了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即便如此房间中的窗子紧闭,床前还摆了一个炭盆,空气中的温度很高。
哑女丫鬟正用热净布为小蝶擦拭脸颊,其中一名丫鬟看到齐颜进来推了推同伴,二人齐刷刷地跪在齐颜面前。
齐颜摆了摆手,两人退了出去。
小蝶安静地睡着,她累极了,两个孩子折腾掉她全部的精力,好在人没事儿。
床边放着两个襁褓,一个是正红色的是先准备好的,另外一个则是湖蓝色的,临时扯过来凑数的。
谁也不曾想到小蝶这样瘦弱的身子,怀的竟是双生龙凤胎。
看着床上的三个人,齐颜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极度疲惫的小蝶竟然没有压到任何一个襁褓,她的身体呈一个弓形,将两个襁褓护在怀中,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齐颜感慨万千,瞬间回忆起了撑犁部将破时,母亲拖着沉重的身子为她和妹妹整理行装的一幕,母亲明明没读过什么书的,却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地想出了让她们姐妹往南跑的计策,如今回头看看的确是母亲的计谋救了自己一命呢。
如今的小蝶亦是,心智尚在恢复且身体极度疲惫的她本能地将两个孩子护在怀中。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襁褓一大一小,红色绸缎里面包的是头胎哥哥,看上去大一些,正睁着琥珀色的眼眸四处打量,她忘记了自己曾在哪里看到过:刚出生的婴孩是看不见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在看什么。
而湖蓝色襁褓则要小了不止一圈,确实如稳婆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孱弱的孩子,以小蝶那么瘦小的身体能孕育两个孩子已属不易,两个孩子都活下来或许还要得益于草原人强壮的血脉,妹妹睡得很沉,安静地躺在母亲的臂弯里。
齐颜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红色襁褓中的男孩,那双琥珀的眼眸简直与自己一模一样。
齐颜的目色深沉,表情亦有些沉重:这两个孩子皆是琥珀色的眼眸,可小蝶的眸子却是黑色的
那么这两个孩子的目色,到底是因为继承了母亲草原血脉呢?还是伤害小蝶的那个男子其实是草原人?!
想到这里,齐颜的拳头猛然攥紧,想起那群被她活埋的草原人来。如果真的是他们中的某一个
齐颜恨不得现在就飞回晋州去,把那块地刨过来把里面的人一个个挫骨扬灰,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乞颜诺敏,撑犁部最珍贵的公主!
齐颜的身子晃了晃,不得不压下这个永远只能停在猜测阶段的想法,她不愿意去深度辨别,一直以来渭国人才是她的仇敌,可是若伤害小蝶的是同族人,要她怎么办呢?!
齐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胸中浊气,俯下身将红色襁褓抱了起来。
触碰之下异常的柔软,带着一丝丝奶香的团子,也将齐颜坚硬的心底拨了一下。
齐颜转身欲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是一对熟睡的母女,毫无防备。
她并没有出屋子,而是直接来到了屏风后面,木桶里有半桶凉水。
齐颜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男婴,小家伙也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齐颜感觉自己的心被重重地刺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动摇。
齐颜将襁褓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解开襁褓,婴儿的手臂露了出来,粗粗胖胖的一节藕臂对着自己欢快地挥了挥,齐颜的眼眶当即红了,别开脸,单手按着婴儿,肩膀簌簌地颤抖起来。
齐颜将另一只手抵在唇边,张嘴咬住,眼泪溢出眼眶,大颗大颗地往下流。草原出事的时候她已经八岁了,许多事情她是记得的。
由于草原上一年有半年的时间都在狩猎打仗,所以婴孩的存活率很低,能捕猎打仗的男丁更是珍贵。
每次部族之间发生战事,被俘虏的孕妇都会得到很好的待遇,甚至会有强壮的勇士争着娶回家,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视若己出,对于敌部身高不及车辕的孩子也会有人家第一时间领回去,重新取名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抚养,若是小蝶的这件事发生在草原,她依旧能找到最勇猛的夫婿,这两个孩子一定会平安地长大
说到底啊,肮脏的是自己呢。
她受到太多渭国文化的浸染,才会觉得受辱生下的孩儿不能留
而且
小蝶的事情已经曝光了大半年,内廷司认可小蝶身份的文书一直没有送来。
齐颜从南宫姝女口中得知:南宫静女是以不能生养为由保住了小蝶那么,如今长子降生,按照渭国例律很有可能会留子去母,将这个男孩记在南宫静女膝下,当做驸马和公主的嫡长子
以南宫让对南宫静女的宠爱,绝无可能再留下小蝶。
毕竟南宫静女不能生养嫡长子将袭成母亲的食邑,若是新君即位破格封南宫静女这个唯一的嫡出公主为大长公主的话,她的第一个儿子将是郡王。
再者,南宫静女坐拥万户食邑,南宫让和新君绝不会允许这个男孩有两位母亲。
齐颜松开了嘴,手背上赫然一个深深的牙印,渗着血丝,她转过头,眼角犹带泪珠,目光却变得决然。
齐颜将光溜溜的婴儿抱了起来,眼泪再次决堤。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如果当初能再狠心一点,复仇的计划进行得快一些,是不是再找到小蝶的时候自己就能带着她远走高飞?
或者如果她早点醒悟,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也不用把小蝶和自己推到如此身不由己的绝境中?
说到底,十多年前的悲剧是自己身不由已,可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皆是她软弱无能造成的,她不忍看到南宫静女受伤害,总想让她的快乐幸福能再多维持一阵子,就这样拖着拖着拖到最后只能自食恶果,可偏偏惩罚的又不是自己,而是她无辜又遍体鳞伤的亲妹妹!
齐颜吸了吸鼻子:这笔血债,自己一定会讨回来的。
木桶中倒映着齐颜的脸庞,左侧的脸颊上横梗着一道伤疤,那是为了救南宫静女留下的,从今以后再不会有。
这个孩子异常乖巧,安静地依偎在齐颜的怀中,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探寻着周围的一切。
咚的一声,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荡起来,齐颜将男婴丢到了木桶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这个孩子竟然在水中睁着眼睛自主闭上了口鼻,蹬动双腿
新生儿竟然通水性?只见那个婴孩蹬弄了一通,圆滚滚带着几缕胎发的头浮出了水面,齐颜的身子晃了晃,看着婴儿戏水露出的兴奋表情一颗心像是被碾子碾过
齐颜几次将婴儿按下去,可无一例外的都浮了上来,而且发出了欢快的笑声,仿佛在和齐颜做游戏一样。
齐颜看着木桶中戏水的婴儿良久,看着他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最终将婴孩从水中捞了出来,她唤来钱源,找到一个块破布将婴儿包好,放到食盒中,又取了几张面额百两的银票,连同一只小兔子木雕都放到一起。
钱源大感不解,问道:老爷,您这是?
齐颜亲手将食盒的盖子扣起来:你亲自把这个孩子送出去,送出京城,越远越好,找到一户僻静的好人家就说这孩子因为异目不祥被抛弃,族中老夫人不忍,将孩子连夜送出,这五百两银票作为答谢,作为将这个孩子平安养大的酬劳。
钱源终是没忍住,问道:老爷,您这是为何啊?这可是您的长子啊!
齐颜看着钱源,认真地说道:我的身份你知道,内廷司一直没有承认小蝶的身份,一旦被内庭知道我们有了男孩,定会去母留子,我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这是我齐氏唯一的血脉,就托付给你了!
钱源听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爷你放心,小人一定妥善安置小少爷!
齐颜将钱源扶了起来,想了想,再次嘱咐道:一定要找到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好好打听打听,凡是家中男主人有好饮赌博恶习的,都不能选。
钱源:老爷放心,小的明白。
齐颜:另外,警醒他们几句,就说老夫人疼爱幺孙,会派人过去看孩子,如果孩子有什么闪失,定要他们全族陪葬!
钱源:是。
齐颜:以免这些银票引来歹人觊觎,你再去取些碎银子和几贯铜钱一起带出去,记住孩子送得越远越好,回来以后不要把地址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钱源:是。老爷若没别的吩咐,小的这就去了?
齐颜:且慢,让我再想想
几个呼吸后,齐颜再次吩咐道:回来的时候,沿途秘密打听一下,有没有夭折男婴的尸体买回来。
钱源走后,齐颜将包裹重新包好,取来锄头在小院的树下刨了一个深坑,将襁褓放进去以后在上面铺了一层油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土细细地洒在上面,彻底埋好。
这么做不为别的,若是油纸破了或者不见了,她就知道有人动过这里,好再做打算。
在渭国,夭折的婴孩被视为不吉,大多放在箱子里或者用草席卷了丢在乱葬岗,但齐颜却命人买了香烛等物品,摆在树下设了个小灵堂,消息很快传开了龙凤双生子有一个孩子没保住,喜事变丧事可难为了厨娘,又急匆匆点了几块豆腐改做丧食。
齐颜洗好手回到了小蝶的房间,小蝶已经醒了正在奶孩子,齐颜下意识地转过身,想了想自己也是女儿身,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便自然地坐到了床边。
小蝶仍有些虚弱,但眉宇间多了些母性的光辉,她对齐颜笑了笑,叫了一声:哥~。
齐颜抬手为小蝶理了理额间凌乱的头发,柔声道:辛苦了,痛不痛?
小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低头看向襁褓,小家伙闭着眼睛吃得很用力,在齐颜看来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还没有人教过小蝶怎么做,她却知道喂孩子了。
小蝶:哥哥~,你说当年娘亲生我们的时候,也是这般辛苦吗?
一阵惊雷在齐颜的脑海中炸开,她怔怔地看着小蝶:由于蒙难那年年纪小,后来又受到了刺激,小蝶对从前的事情都很模糊。她只记得家族的图腾,这大半年相处下来逐渐记住了自己,从前的事是很少提的。
齐颜:小蝶你?
小蝶抬起头:怎么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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