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GL)——请君莫笑(35)
是。
齐颜来到书房,在柜子里找出一副装裱好的空白卷轴,铺到桌上。
笃笃笃。
老爷,小的钱源。
进来。
是。
来的正好,替我研墨。
齐颜径自来到窗边,推开窗子望向远处。
过了一会儿钱源说道:老爷,墨研好了。您试试?
嗯。
齐颜来到案前挽起袖口,取了一支中号的毛笔沾了墨汁,在草纸上画了一道:极好。
谢老爷夸奖。
钱源有眼色的按住了卷轴的一端,齐颜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写道:《玉楼春景嘉九年岁元》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酴酥沈冻酒。晓春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佳人重劝千长寿,柏叶椒花芬翠袖。承蒙知遇少相知,祗与远山偏故旧。
落款:牧羊居士谨赠。
一首诗一气呵成,齐颜浅浅的呼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作品略带遗憾的说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字亦如学。不过数日不曾练习,手法竟生疏至此,惭愧。
老爷哪里话?依小人之见这幅字笔走龙蛇,大气磅礴乃上佳之作。话虽这么说,钱源眼中的震惊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曾经在谢府效命,跟着谢安这位财力雄厚的雅士也沾了几分见识,牧羊居士的大名如雷贯耳。
听说:景嘉七年的腊月,京城的两位官家公子为争夺牧羊居士的真迹大打出手,应天府的二公子姜卫错手打死了太常寺卿家的小儿子吕匡。
此事一度惊动了刑部,因两位大人皆身居要职,刑部直接把这件事上报天听,请陛下定夺。
姜卫因此被圣上钦定了斩监候,已于去年秋后问斩
一时间这位神秘的牧羊居士声名大噪,无数文人雅士踏遍各大书斋寻访真迹。
只可惜牧羊居士的大作传世极少,其中一幅被列为证物封存刑部,一幅被一位神秘人买走,书斋老板倒是自留了一幅。
钱源记得:谢安还命人抬了银子亲自到书斋去求,结果书斋的老板说:最后那幅《九成宫醴泉铭》贴被贵人收走了
谢安给了书斋老板一百两打探牧羊居士的踪迹,可老板却坚决不收,似乎对这位牧羊居士讳莫如深。
有不少有幸目睹过牧羊居士真迹的人,给他的字很高的评价,还有人推测牧羊居士的年龄应在不惑之年上下,只因那深厚的笔力和对书法的理解绝非朝夕可成。
只可惜,这位神秘的牧羊居士只流传了三幅作品,便犹如昙花一现销声匿迹。
钱源怎么也没想到牧羊居士居然是当朝三品驸马都尉,自家老爷:齐颜!
难怪书斋老板面对重金却死不开口,那么收走《九成宫醴泉铭》贴的贵人莫非是皇室成员?并且对书斋老板下了封口令?
钱源将齐颜的诗细细读了几遍,很快就摸到了其中的玄机。
诗的最后一句:承蒙知遇少相知,祗与远山偏故旧。
说的就是齐颜与谢安的情义,齐颜当初一穷二白,偏安在破落小院,连一座像样的土墙都没有。是谢安亲自带人拜访齐颜,送上重礼又将自己的一处外宅送给了齐颜。
而且谢安的表字不正是远山么?
看清了这一层,钱源对齐颜肃然起敬,二元一花实至名归。最让钱源钦佩的还不是齐颜的文采和书法,而是他的人情练达。
这位不过十九岁的少年,为人处世竟如此老道。
且不说这幅字本身的价值,最重要的这首诗里委婉的表达了:齐颜对谢安知遇之恩的感激,以及希望二人友情如故的愿望。
还有一点最令钱源刮目相看:署名。
齐颜的落款写的是牧羊居士而不是齐颜。
这里面有暗含了两层用意,第一:齐颜是驸马身份敏感,而牧羊居士只是以为身份神秘的游方散人,他愿与谢安平等相交。
第二:齐颜的身份今非昔比,若是让旁人知道他曾卖字为生,以士子身份行商贾之事,必定会被诟病。
这幅画等于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对方!谢安是商人,在商言商、齐颜主动授之以柄不仅体现了他对谢安的信赖,同样也给了谢安机会向他开口。
这一层连他一个下人都看的懂,谢安必定也会明白。
而同时,齐颜也在告诉钱源一件事:他把钱源当成了自己人。
明白了这个道理,钱源看齐颜的眼神都不同了。
他毕竟跟了谢安多年,齐颜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说不定哪天外宅散了他还要回到谢府去。
可今日齐颜公然带来了蓁蓁殿下的赏赐,等同于告诉府中下人:公主是知道他有外宅的,你们尽管安心尽忠。
钱源一撩衣襟下摆,跪倒在地:没想到老爷就是大名鼎鼎牧羊居士,小人倾慕老爷已久,今日得见庐山真面目,三生有幸。
齐颜轻笑:管家快快请起,齐颜年少受不起如此大礼。
老爷,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家人,但说无妨。
是。老爷,您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若是牧羊居士的身份传出去,恐对您的名声无益,不如重写一副署上真名吧?
齐颜却从怀中取出牧羊居士的印鉴落在下款,淡淡说道:远山兄于我有知遇之恩,我齐某人既然诚心相交便不会心存疑虑。况且远山兄坐拥泼天富贵,府内的奇珍异宝自是无数。而我的家底儿太薄,一直以来忝受远山兄诸多扶照却无滴水回报,愧疚难安夜不能寐。好在老天爷赐了我几点文墨,这手字尚可入眼,远山兄好墨,这幅字送给他也算物尽其用。
钱源心悦诚服的说道:老爷心胸豁达,眼界独到、小人佩服。
第49章
抛砖引玉见正主
齐颜细细的将每个笔画的墨迹吹干,又用手指轻轻的蘸了一下,见指尖并无墨色才卷了起来。
钱源说道:小的去为老爷寻一方锦匣来。
嗯。
齐颜将卷轴转入锦匣,又从怀中摸出三百五十两银票交给钱源:我身份特殊不能时常回府,这些银票你拿着充到府库中。府中一干人等的月钱嚼头儿要按时发放,不得拖欠。
钱源双手接过银票:小的省的了。
还有,尽快拟定出一套惩赏制度来。我不在府中一切遵循规矩来办。
是。
对了,得空了你写张寻账房先生的告示贴到城里去,今后府中每一笔开销都要细细的记到账本上,估么着月底会有公主府的人来收账本,你交给她便是。
是。
晚上叫厨房做顿好的,肉食分量要足、不得偷工减料,把府中的下人都叫上。买一坛好酒,除了守夜的门房均可饮上几碗。晚膳我就不会来用了,你们用的开怀些。
小的替他们谢过老爷。
嗯。
齐颜拿着锦匣出了齐府,此处距谢安的府邸并不远,步行的话小半个时辰也到了。
穿过清幽的竹林来到谢府,门口立着四位衣着干净,目光伶俐的家丁。
其中一位看到齐颜,远远的跑了过来,三步开外倒身便拜:小的参见驸马爷!
齐颜连忙将人扶起:我今日只为会友,还望小哥不要声张。
小的明白。
齐颜也认出了面前的这位家丁,正是昔日到城郊小院给自己送请帖的那位,过了一年多对方竟然还记得自己,谢府的下人果然不简单。
小哥可是当日送请帖的那位?
对方惊愕的说道:公子爷好厉害!这点小事还记得!
齐颜笑了笑,平静的回道:齐某寒窗苦读十数载,还是第一次收到请帖故此印象深刻,倒是小哥每日迎来送往还能记得我。
家丁接过齐颜手中的锦匣,憨笑回道:公子折煞小人了,其实小的一开始并未认出您,只是老爷吩咐但凡有携礼拜访的客人需远迎。跑近了看到公子爷奇异的目色才记起您我家老爷时常和小的们提起公子爷,说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上次您命钱叔送来回帖,我家老爷十分欣喜。说您身居高位还不忘故友,是个正人君子呢!
齐颜笑着问道:小哥叫什么名字?
小的是谢府的家生儿,老爷赐名谢明。
远山兄慧眼如炬,人如其名。
公子稍候,小的叫门房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
谢明伏在门房耳边低语几句,对方听完对齐颜恭敬的打了个千儿,一溜烟的跑了。
一盏茶后,谢安带着两队丫鬟家丁亲自迎接。
齐颜大步流星的走到谢安面前,端住他欲行礼的胳膊,低声道:远山兄如此就见外了,齐颜今日来只为会友,不做其他。入了谢府齐颜只是远山兄的知己好友,没有其他的身份。
谢安抚掌大笑:好,愚兄果然没有看错人。说完大袖一挥:你们都下去!
是。
谢明,谢礼!
小的在。
你们两个到听雨楼去,订一桌宴席抬回来。告诉掌柜的我谢远山要招待挚友,只管挑最稀罕的食材让楼里的大师傅亲自掌勺,做好以后放到瓷瓮里,用棉布细细的包好。
是!
二人领命离去,谢安拉着齐颜的胳膊亲热的说道:贤弟里面请。
入了正厅,家丁跪到谢安面前,将齐颜带来的锦匣奉过头顶:老爷。
谢安打开锦盒看到卷轴欣喜的说道:贤弟得了哪位名家大作?
不敢当,不过是一幅拙作,还请远山兄品鉴一二。
哦?那愚兄可要一睹为快了。
谢安解开布条,将一头交到家丁手上展开了卷轴。
这这是?
谢安抬手以广袖遮住了落款的名字和印鉴:你们都下去。
是。
贤弟适才说,这幅字是你的手笔?
还望远山兄不要嫌弃。
谢安惊疑未定,小心翼翼的卷起卷轴,抬了抬手:请贤弟移步,随我到书房一叙。
远山兄请。
进了书房,谢安屏退守在门口的家丁,将卷轴铺到书案上。
先是绕着书案端详了一番,朗声念道:《玉楼春景嘉九年岁元》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酴酥沈冻酒。晓春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佳人重劝千长寿,柏叶椒花芬翠袖。承蒙知遇少相知,祗与远山偏故旧。
贤弟这首诗也是出自贤弟作的?
齐颜对谢安行了一礼,说道:齐颜寒门出身,上无高堂,身无长物、全赖远山兄不弃,仗义疏财雪中送炭,方能安稳渡过贫瘠之日。弟,初来乍到,一切全要倚仗蓁蓁殿下。如今也唯有这点文墨能表心意,还望远山兄笑纳。
谢安扶住了齐颜的胳膊,激动的说道:贤弟,贤弟呀!你,你太折煞愚兄了。如今你贵为皇亲国戚还能不忘我谢某,不嫌弃我这个末流的商贾,愚兄已是十分感激了。愚兄只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牧羊居士竟会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是我谢安的贤弟!
齐颜淡然一笑:这幅字远山兄可中意?
何止满意?我视若珍宝!明日就命人挂起来,当做传家之宝。
谁知齐颜听了却轻叹一声,流露出淡淡的怅然失落。
谢安挑了挑眉:贤弟上座。
齐颜还是将主位留给了谢安,自己坐到了他的对手位。
谢安唤道:来人呐,看茶。
家丁为二人奉了茶,摆上几碟茶点,躬身退了出去。
二人各自饮了一口,放下茶盏谢安问道:贤弟为何叹气?可是有烦心事儿?
齐颜沉默片刻,回道:听了远山兄如此盛赞,有些感怀罢了。
你我兄弟,贤弟单说无妨。我保证今日贤弟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齐颜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想我齐颜,少时命途多舛,出身在晋州全族皆没于景嘉元年的那场天灾,生死徘徊间幸得高人所救才勉强活命,虽拜入高人门下,却资质鲁钝只得倍加努力。冬读数九,夏读三伏;夜以继日不敢有片刻懈怠。本以为可以尽孝先师膝下,闲云野鹤此残生,奈何天公不作美,师父他老人家也早早离去。齐颜遵照先师遗命只守孝一年便下山入仕,本寄希于博个末席领个小官造福一方百姓
齐颜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谢安亦明白了她的苦恼,不由得皱了皱眉,似乎在权衡些什么。
齐颜将对方不经意的表情收入眼底,轻叹一声苦笑着念道:只应物外攀琪树,便著霓裳入凤台。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世人皆知齐颜一步登天,谁知我心中苦楚?
贤弟!你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切莫当着旁人说。
远山兄教训的是,只因心中苦闷,见到兄长一时失言,恕罪。
隐藏在广袖中的手指动了动,齐颜平静的注视着谢安。
这次她带上牧羊居士的字来到谢府,心中已有九成把握。
距离清明节越来越近,南宫让下旨令二皇子南宫威留京监国。最着急的人莫过于三皇子南宫望了。
而谢安背后的主子就是这位三皇子。如若不然,仅凭谢安一介末流商贾即便祖上留下再多田产,也无法在京城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混的风生水起。
圣旨已下,若是二皇子南宫威在监国期间做出点成绩的话,太子身份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齐颜赌的便是南宫望病急乱投医,而自己身为南宫静女的驸马,就算南宫望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自己也是那匹最佳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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