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几步，有规律的脚步声就传入耳中，像是有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样，让叶岚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他提高了警觉性，维持着原来步伐，假装毫无察觉般继续朝前走去，在途经中心医院的时候，身子一晃，进入了对方视线的盲点，在隐蔽的黑暗里静候着。
    脚步声短暂地停顿了片刻，但是很快又接上，只是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中心医院的后门前，几道人影步入昏暗的光线下，尽管只见过一面，叶岚仍旧认出了其中一个人。
    是先前借口身体不适离开的索罗王子。
    不见了。索罗王子环顾了一圈，眉头深深皱起，眼底散发出极其危险的气息，全然没有了之前表现出的虚弱模样。
    算了，就让他再多活一阵，陌生男人淡淡说着，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遗憾，反正诺特殿下和那位将军都已经在我们手里，收获已经不小了。
    叶岚微微一怔。陆琛在他手上？另一个人又是谁？
    在联邦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公爵真的有把握吗？索罗对这次的行动抱有很大的怀疑。
    当年公爵能让段辰和他的向导永世分离，您还担心他搞不定段辰的儿子吗？
    好，那就先去和公爵会和。
    他们说的是段璟？
    叶岚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看了眼通讯终端，发现消息依然没有得到回复，丝毫没有注意到信号已被屏蔽。
    叶岚又试着通过智能钏去联络：能感应上段少将吗？
    智能钏：不能。
    首都星境内，连智能钏也联系不上，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目光锁定在离开的两个人身上，叶岚跟了上去。
    一路上都没有听到两人再交流有关段璟或是陆琛的消息，随他们抵达目的地之后，叶岚才惊觉，这里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下令封锁的军塔！
    两个人似乎有着十足的默契，不需要言语交流，一前一后走进了军塔大门，在黑暗里，两人的步伐也没有丝毫的迟疑，仿佛对这里的一切十分熟悉。
    嘀的一声，智能锁对叶岚身上的精神芯片识别通过，军塔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一股潜藏着危机的阴冷气息让叶岚打了个寒颤，满是灰尘的空气吸入鼻腔，似乎还有一种能够调动他全身恐惧的淡淡药水味。
    叶岚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尾随其后到了最后一间狭小的房间，看见索罗熟练地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开关。
    这是哪里？资料室？听说军塔封锁之后，里面的重要资料都被清理了，放眼望去，的确只有一些零散的纸张和书本，且多残缺不全。
    通往地下室的台阶隐没在一片深不见底的可怖黑暗之中，仿佛能将一切吞没。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叶岚的心脏无规律地跳动着，似乎有什么要冲破桎梏。
    是不安和恐惧，是记忆深处早早化作碎片的绝望呐喊，是重重迷雾后的真相。
    叶岚沿着台阶走下，黑暗之中没有光，是如真似幻的破碎记忆借给了他眼睛，引导他回到这里。
    通往地下室的那一扇门在他进入的刹那倏地关闭，通道深处隐约透露出微弱的光芒，无声邀请着他。
    不好，是陷阱！
    叶岚几乎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抬眼对上一双玩味的眼睛，神色冷了下去。
    王妃殿下，我的弟弟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来这里？索罗王子开玩笑似地活跃着气氛，反而让本该严肃紧张的气氛诡异了起来。
    他们人呢？叶岚不想和他废话，问出这句话，他没有指望能听到有用的回答，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陷阱，恐怕只是为了针对他而设下的。自己和兰塔国王室过去几乎没有什么接触，不存在什么仇恨，那么他们针对自己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只有他在等你，索罗王子轻声说着，转过身来带起了路，请您跟我来。
    叶岚皱了皱眉头，只迟疑了一会儿就跟了上去，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在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实验室。
    公爵，您要的人已经为您带来了。索罗王子毕恭毕敬地说道，好像对方才是身份真正尊贵的那个人。
    实验室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那张一直藏匿在他梦魇背后的面庞逐渐显露了出来。
    好久不见，叶岚少校。您的风采令我终生难忘。
    第57章 千年往事
    几乎是瞬间就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叶岚警觉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不知何时就已等在这里的男人。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神情，就连眼底令人望而生畏的危险气息都无比相似。
    却和接待宴会上所见到契尔曼公爵有着完全不同的面庞。
    记得起我的名字吗？男人的脸上保持着雕塑和一样一成不变的淡淡笑容，眼中却没有任何的笑意，甚至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闵寒叶岚嘴唇轻轻颤抖着，吐露出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名字。
    是他的精神芯片记得这个名字！一遍一遍重复，意图借着他的腺体和他的嘴唇发出绝望的控诉。
    别那么怕我，闵寒一步步走近他，深蓝色的瞳孔空洞得像一个无底洞，我是你的亲人。
    听到这个回答，叶岚忽然笑了，眼里俱是讽刺，拿一种嘲弄的语气念了一遍那两个字：亲人？
    闵寒丝毫没有因为叶岚的语气而动容，他走到落满了灰尘的柜子旁，从仅剩的几本已经有所破损的书中抽出了一本《联邦军事史3026年修订版》，缓缓翻开来，念道：卡莫上将，失踪于1516年，下落不明，被军部认定为意外死亡。
    黎曼元帅，死于1745年，虫族间谍的刺杀。
    闫初元帅，死于2014年，落入帝国军手中，服毒自尽。
    楚夜中校，死于3025年，被发现帮助实验品脱逃，最终被处以绞刑。
    翻到最后，闵寒缓慢地将厚厚的书合了起来，放到了桌上，但他的叙述却还在继续：叶岚少校，死于3047年，因为背叛联邦而被处以枪决。
    听到自己的名字，叶岚扣紧了手指，眉头微微蹙起。他想说什么？
    你知道他们的共同点吗？闵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他，没有情绪，没有欲望，没有诉求，却像是能在他身上看见他口中叙述的那些人的影子。
    下场都不怎么好？叶岚极力保持着冷静，暗自观察着这个资料室中的一切。
    那只是你的眼睛所看到的，只是你一厢情愿以为的。闵寒笑出了声，在他的注视下走到了中间放置了一个巨大容器的实验台旁边。
    叶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实验台旁边看到了一张陈旧的照片。
    那是一张旧合照，上面的日期记着1502年11月。
    照片上的两张面孔实在太熟悉了，以至于拿起那张照片时，他的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除了闵寒，这张照片之上还有另一个人，是卡莫上将。
    而这个人竟然一点也没有变。还和很多年前一样，容貌依旧，年轻依旧。
    闵寒未置可否，手掌轻轻覆盖上那个密闭的容器，以一种欣赏艺术品一样的眼神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容器内部，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每个时代都会有它的英雄，可是这些都会成为过去。
    只有我的英雄，和联邦的荣耀一样永垂不朽，闵寒弯曲了手指，用指骨敲打着容器的外壁，叹息般喃喃着，我和他创造了联邦每个时代的辉煌。
    在联邦的黑暗时代，战争四起，有一位总统，看见他的子民每一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哪怕联邦有那么多优秀的战士，却还是无法阻止敌国兵力的强大。那时候，敌国的武器已经能够轻易切断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精神连接。他感到自责，内疚，他觉得自己很无能，于是，他来到了联邦的军塔，他问那里面的研究员，有没有办法能阻止一切。闵寒的叙述让叶岚有一种亲身经历的感觉，似乎这一切都不仅仅是流传下来的冰冷故事而已。
    是米罗总统。熟读星际史的叶岚一下子就知道了他口中所说的人是谁，那是和卡莫上将存在于一个时代的总统，传说中很爱自己的子民，在卡莫上将成为将军不久后就已经病逝。所有的星际史书籍对那段历史的描述都很少，各个论坛也没有相关的记载，而之后的几十年，几乎都是卡莫上将的征战史。
    那名军工武器研究员告诉他，或许可以在人体内植入一种特殊的芯片，与机甲甚至战舰形成共感，实现精神力的完全转化，操控最伟大的战舰，征服整个星际。
    叶岚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这是怎样一种疯狂的想法？
    哨兵和向导可不是为了谈恋爱和结合而生的，那很可笑。他们的精神力觉醒就是为了战斗而存在，只要有短暂的牺牲、少量的牺牲，联邦绝大多数子民都不必再受难。于是总统接受了提议，为军工武器的研究投入了他所能做到的支持，尽管这个过程很坎坷，但最终，他们还是做到了。
    他的叙述平淡，遥远，却听得叶岚心底泛起阵阵恶心的感觉。他说的那种战舰分明就是帝国号称无敌的亡灵舰队所拥有的亡灵号！联邦史上竟然早就有过这样的存在？
    后来呢？叶岚忍不住问下去。
    后来，那位总统病逝，但是联邦的子民终于不必再处处受到欺负，在卡莫上将和其他人的努力下，联邦终于走出了最黑暗的岁月，开启了第一个辉煌时代。没想到，新总统上任，却要求所有的研究中止，甚至，连他最深爱的卡莫上将，在发现了他为联邦所做的一切后，不但为了那个伪善的总统建立了和平墙，还陆续帮助军塔里关着的那些人试逃走。
    后来，他失踪了叶岚低声说着，已经隐约能够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将他身体的各个器官与精神芯片相连。只要有精神芯片的存在，他就不会消失，闵寒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他是我最成功的实验品。他能像顶尖哨兵一样匹配战舰和机甲的驱动装置，只不过，每一次匹配，都会让他的身体衰弱一个等级。可是，哪怕他的身体衰弱到无法再站起来，我也可以取出他的精神芯片，为他匹配另一个完好的身体。
    叶岚的身体一震，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出恐惧钻进了他的血液里，几乎让他无法继续思考，继续动弹。
    他在这个封闭的容器里，挣扎，惨叫，渐渐就无法发出声音，直到最后，失去意识，闵寒的眼中闪过沉痛的眼色，好像能够对那些痛苦感同身受一样，在这一千五百年间，他以同样的方式死了一次又一次。
    我把他叫做，造物主的杰作，闵寒伸出手来，暧昧地触碰他的脸庞，凝视他的目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件挚爱的物品，叶岚，很高兴再见到你。
    冰冷可怖的声音，重叠了梦里出现过的那句话。
    叶岚猛地抬起头，身子颤抖着退后，却一个不稳碰到了身后的实验台，撞掉了桌上的小型容器。
    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动作，闵寒缓缓走到他的面前，手绕到他的颈后，贴上他的腺体。
    腺体被触碰到的刹那，有电流流遍全身，叶岚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升温，腺体变得无比燥热，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渴求。
    这是
    叶岚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恐。
    不可能，怎么可能和他的信息素匹配率达到百分之百？！
    这种感觉，就像是结合热。
    空气中弥漫着罂|粟的香气，是闵寒的信息素，是让他全身毛孔都战栗的气味。
    你和那些赝品不同，你是比正常人多活了一千多年的神物，无论陪伴在你身边的是哪个哨兵，两三百年后，都会衰老死去，但你，却在某种意义上，生命永驻。闵寒俯下身来，与他的唇只有咫尺之隔。
    叶岚本能地偏过头去，对他的靠近感到恐惧。
    这么多年来，军塔的地下场处理了一批又一批的垃圾，却有人一次又一次被重新关进那个不见天日的封闭容器里。
    二十七年前，叶凛上将进入军塔进行最后的清扫工作，在那个密闭的容器里，看见的，是刚刚被植入精神芯片后的他，是被迫背负一千五百年记忆的他。
    他不同人常人的共感能力，都是曾经割开他皮肤的刀子，汩汩流逝的血液。
    我们才是该在一起的人，我们最后总会在一起，闵寒手指落在他身上，隔着衣服上比划着，不要试图取下精神芯片，它已经和你的生命相连，是它维持了你身体每个器官的呼吸。比如，这里连接着你的心脏，而这里是肺
    叶岚死死咬着牙，承受着从心底源源不断涌出的恶寒，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让自己推开他，但是在腺体的影响下，身体就像失去了力气一样。
    闵寒在他耳边提醒，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芯片连接无法逆向操作，你明白的，失去它，你不会变成原来的模样，只会暂时死去。我会再找到你的，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
    不必想着告诉联邦。自私的联邦高层不会同情你的，他们只会惧怕你的存在，闵寒将他抵在了实验台上，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在联邦，没有人会接受你的精神芯片。在这世上，除了我，也没有人是你的同类。
    第58章 保护
    听见那句话的刹那，整个世界的声音消失，心跳骤停，连血液都静止流动了。
    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种种恐惧都源于腺体中的那一枚芯片，以及面前这个人的眼神，令他不得不直视残酷的往事。
    记忆一下子倒退回二十多年前。
    叶凛为了请那名医生给他治病，一次次带他进入军塔，牵着他的手在黑暗中行走，提醒他要小心。
    他追着时间的河流，一路返回，在长达一千多年的历史长卷中，看见曾在这里惨叫着死去的人，感受到身体衰竭的痛苦。
    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孔，每一张脸上，似乎都有着一样的表情。
    叶岚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仅有的一点意识让他试着挣扎，却在无意间触发了某个按钮，闵寒身后的监控屏幕上显示出军塔某个方位的画面。
    黑暗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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