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迟到十年的声音里是当年没有能够传达的歉意，这些年来像文火煎熬着他的内心，可是早已经无济于事。
    你不需要知道，这种事，告诉医生就够了，我就是医生，林悦笑笑，好像并不在意，更何况，告诉你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顾白墨哑然，透过那双黯淡的瞳孔，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他不再觉得熟悉的林悦，好像他的瞳孔中藏着一个神秘莫测的世界，但顾白墨知道，神秘莫测的只是后来长达十年的空白期而已。
    对不起。顾白墨的军事生涯很少会犯错，所以也就很少跟人说对不起。唯独对林悦说的两次，是再三确定无法挽救之后最无可奈何的选择。
    没关系。林悦摆了摆手，每个动作都和往常一样让顾白墨感到熟悉。他像是在说，我没有怪过你，你也不必在意。
    我已经失去了半个世界。
    可是，这不怪你。
    秘密基地被引爆，宋诚他们下落不明，长官，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尽快进行搜查和追踪。让我去吧。林悦刻意忽略了对方紧皱的眉头和复杂的眼神，毫无留恋地转移了话题，好像与他多待一刻都不愿意似的。
    好，自己小心，作为林悦的长官兼前搭档，顾白墨对林悦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我让韩朔协助你，发现任何情况，及时汇报。
    林悦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什么，与他擦肩离去。
    **
    只剩下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还没等叶岚开始胡思乱想，段璟的手就已经探过来，捉住他手臂：你的伤
    叶岚猛地回过神，下意识想抽手，却发现落在自己手臂的力道很大，于是就这么保持这样一僵硬的姿势：我没事。
    最后，反倒是段璟退了一步，像是怕弄疼他一样，轻轻松了手：抱歉，弄疼你了吗？
    突然温柔下来的声音让叶岚感觉自己被射了一箭，被松开的手臂一下子变得无处安放。
    没有不疼，叶岚说着，又觉得心虚，重复了一遍给自己听，没什么感觉。
    他的体质天生就对部分痛苦免疫，在军事学院最难熬的刑讯训练课上，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通过别人无法通过的挑战。
    还记得父亲知道后，曾严肃地告诉自己，不要在学院里暴露这一点。从那之后，刑讯课的考试，他学会了放水。
    他早就习惯了隐瞒，可是今天面对段璟他却没有做到。与其说是没有，倒不如说是不想。
    我是说你手臂上的划伤。
    叶岚猛地低下头，眼睛忽然有些酸楚：一点皮外伤而已。
    长久的沉默，像极了一场对峙。
    没过多久，段璟叹了口气：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告诉林悦，他是联邦最好的军医。
    刚提到林悦的名字，当事人就已经回来了，将一个熟悉的试剂丢给叶岚，挑眉：缓退剂，自己会用吗？
    会。叶岚不动声色接过。这是精神缓退剂的一种，能够消除宋诚注射的药剂给身体带来的影响。
    OK，不打扰你们了，顾长官派我去查探周围情况，你们继续。林悦说完就走了。
    我也去周围查探一下。身后细微的动静引起了叶岚的注意。
    我和你去。段璟说。
    不用，叶岚低头，手触摸到手臂上某个冰凉的生命体，有智能钏在，我会随时和你保持联络。
    既然叶岚坚持，又承诺了会与他保持联络，段璟也不会勉强：好，我去检查下黑隼。
    眼见段璟走远了，叶岚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刚才察觉到动静的方向，抱着心中的一丝猜测，追着那道影子孤身进了树林。
    第47章 对峙
    茂密的丛林构成一道道屏障，是危机最佳的藏身之地。微风中的枝叶摩擦出沙沙的声响，一波接着一波，有如遥远的浪潮。如果停下来仔细倾听，就会发现这毫无攻击性的声音中夹杂了一道子弹摩擦空气的声响。
    细小的子弹卷着灼热的气流擦过耳畔，从交叠的树影间穿梭而过，带起一片炽热的鲜血，被击中的人影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跪倒在了他的身后。
    叶岚停下身来，目光投向子弹飞来的方向，模糊的树影间，藏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是你。对于眼前人的出现，叶岚表现得十分平静，像是早已知道会在这里相见。
    不错嘛，看来你还算有点防备意识？黑暗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漂亮的面庞在男人之中十分罕见，眼神中却透露着逼人的戾气。他斜倚在树边，双腿修长笔直，姿态优雅高贵，气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像个军人，却在那一身军服的衬托下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美。
    那是一张他很熟悉的面孔。
    军服上扎眼的肩章刺痛了他的双眼，叶岚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如果连这么点防备意识都没有，我恐怕枉为远航舰队的队长。
    是啊，这么强的防备意识，却没来得及把自己叛国的证据给藏起来，结果死得那么憋屈，真是好厉害啊叶队长，叶离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讽刺，想必你是有受虐倾向，特意去体验刑讯的快感的吧？
    叶岚按捺住心中的那一股怒火：刚刚在地下基地，是你开的枪？
    叶离脸色一变，冷哼道：别自作多情，我可懒得救你。
    哦，是吗，原本想跟你说声谢谢，看来不用了。叶岚点头，转身就要走。
    你叶离上前一步拦住了他，挑衅道，想走？不怕我去和联邦告状？叛徒潜入联邦，隐藏在首都星，非法窃取情报，你应该知道会判什么罪。
    那么，你想怎么样？叶岚回过身来，定定看着他，忽然笑了。叶离这时候还跟着他，不可能只是为了嘲讽他，那很无聊，根本毫无意义。
    通讯终端的屏幕亮了一下，是段璟的通讯请求。
    叶岚看了一眼，没有接通。
    父亲死了。你知道吗？叶离眼底闪过沉痛的光芒，他的手指用力扣紧，又倏地松了开来，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从指间流逝。
    知道。即便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在从叶离口中再度听到时，叶岚仍旧有所动容，一抹愧疚自心中升起。追根究底，是他轻信了宋诚。
    那么到现在为止，你又做了什么呢？苟且偷生？谈情说爱？叶离嗤笑一声，一字一句质问着他，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父亲是怎么死的？叶岚打断了他的话，叶凛上将的死是怎么回事，恐怕不会有人比叶离更了解。
    叶离神色黯淡了下去，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你死之后，我和父亲被禁足了三个月尽管库里总统禁止军部的任何人继续调查你叛国的事情，父亲私下仍然在想办法证明你的清白。有一天，他接到一位的故友的消息，说发现了一些有关于你的重要线索，父亲当晚离开了首都星，但是再也没回来过。
    故友？会是谁呢？
    那你呢？叶岚忽然想到，叶离后来被送去了埃克塞尔星，星船是途中意外失事，很大可能是宋诚做的手脚，那后来呢？
    我？叶离抬起头来，对上叶岚的目光，忽然读懂了他的意思，你不会想知道我的命是谁给的，永远都不会。
    你叶岚隐约意识到了某种可能，说到嘴边的话一下收住，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叶离面对他难得地沉默了，眼神却分明在说：那和你无关。
    跟我回联邦，对你来说应该是最安全的选择吧？叶岚若有所思，虽然他没有执意问下去，却已经猜到了叶离现在的处境。
    跟你回去？不是跟顾上将、段少将他们回去？叶离扯了扯嘴角，明显对他心存戒备，你有什么办法带我回去？是要将我带回去接受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肩膀一痛，叶岚靠近的刹那，他甚至连反应的机会也没有，没等他反抗两下，就已经被叶岚扔进了刚刚召唤出的风泽的储物舱中。
    不相信我是吗？但是很抱歉，我暂时也不能够相信你，叶岚不紧不慢地将舱门合上，然后上了锁，话里隐隐带着威胁的意味，我需要你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这件事就这么结束的话。
    委屈你和风泽不，委屈风泽跟你待上一阵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叶岚敲了敲储物舱的外壳，抬高了声音，对了，风泽对陌生人会比较暴躁，如果你欺负它的话，可能会过得不太如意。
    叶岚将风泽收进空间钮，刚回到风暴军团驻扎地，就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巡逻队盘旋在上空，军队周围架起了一层精神屏障，显然是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段璟正要去找他，远远见他回来，这才没有动身：怎么不接通消息？
    抱歉，刚刚看到。叶岚说完，发现除段璟和林悦外，风暴军团的韩朔少校也在，正在向顾白墨汇报查探到的情况。
    我们已经检查过基地的情况，和先前在无界区其他星球发现的临时基地构造相同。地下通道里找到几具尸体，身上有同样的标记。
    顾白墨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段璟微微皱眉：其他星球的基地？怎么回事？
    顾白墨：近半年来，我们在无界区发现有身份不明的入侵者偷渡进入联邦境内。与此同时，我们在几颗星球发现了建立不久的临时基地，每过一段时间会有偷渡者出入，与一些身份可疑的人见面，而临时基地一旦使用完毕就会炸毁。在这些入侵者中，曾出现过帝国的派克将军，以及一些雇佣兵。
    段璟和对林悦对视了一眼：首都星也发现过同样的基地，已经确定和极限共感实验有关，怀疑宋诚也参与其中。
    顾白墨丝毫不意外：和我那里得到的情报完全相符。风暴军团有人看见宋诚与派克先后出入同一个地下基地。
    段璟：联邦派宋诚与帝国方进行交涉，见的应当是帝国的兰斯洛特上将，不该是派克那个小人
    顾白墨点头：我们最好尽快返回首都星，通知军部。
    第48章 第一场雪
    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机甲终于在第七星区降落。
    刚从驾驶舱里出来，就感觉脸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带来阵阵寒意。
    叶岚仰起头来，看见雪花从深不可测的夜空纷纷扬扬洒落，周围的一切都覆盖上一层无瑕的白色，像极了叶岚在K6星地下基地时脑中闪现的画面。
    还没到冬天，怎么会提前下雪呢？
    穿着浅金色军服的人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团团包围住，仿佛早就在等待他们归来。
    元帅？段璟向前一步，下意识地挡在了叶岚的前面，很快就从军服辨认出来这些人的身份。
    是光明军团。
    而站在正前方的，正是林悦的父亲，联邦军部三位元帅之一的林波元帅。
    老爸？林悦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用这么大的排场迎接他们，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你这是要做什么？
    应该好好解释一下的，是你们吧？林波元帅冷冷训斥道，你们怎么会跑去无界区？！
    林悦正欲解释，却被林波元帅一个眼神制止：修复战神号需要的蓝晶石找到了吗？
    叶岚和段璟交换了一下眼神。段璟离开首都星的事分明经过了林波元帅的同意，这时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难道说事情惊动了军部，元帅现在是在做戏给别人看？
    不太顺利，段璟回答，我们途中受到柯里星磁场风暴的影响，无意中撞进了跃迁点，这才会进入无界区范围内。
    为什么不先通知军部？林波问。
    当时信号被屏蔽了。段璟说。
    林波元帅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看到顾白墨的时候，明显迟疑了一下，但又很快移开，落到了叶岚身上：你是谁？
    叶岚想了想：我是米洛星军事学院的学生，战舰设计专业的，这次只是协助段少将而已。
    想起段璟在第三星区开会时说的需要帮手，林波元帅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有再说什么，却看向顾白墨，冷哼了一声：你怎么会回来？
    顾白墨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多年来不在首都星的，而他的军衔又是上将，说法会至关重要。
    叶岚松了口气。看来林波元帅的确没打算为难他们。
    当时风暴军团的巡逻队就在附近，查探到K6星出现异常，发现是顾白墨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看见林波元帅对他轻轻摇了下头。
    顾白墨眼中出现犹豫的神色，顿了一顿，又重新开口：风暴军团赶到那里时，正好遇上一场爆炸，联系到近期多次发现无界区遭遇非法入侵，我觉得有必要亲自向军部汇报。
    只是这样吗？林波紧盯着他，有如确认一般问道。
    是的，元帅。顾白墨平静地与他对视着，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林波看了他一会儿，微微颔首：这次的事情，我会向库里总统说明。没别的事了，一切等我的通知。
    是。
    林悦，你等一下，林波元帅一眼看到了自己罕见地保持了低调的儿子，在他试图离开前叫住了他，你
    够了，老爸，我聋了，听不见，林悦挥了挥手，很不耐烦的样子，医院里面堆积了好多工作，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林波元帅板下脸，刚想硬气起来教训他一顿，就注意到了主动留下来的顾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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