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鸣熙(60)
千羽寒微微一顿,旋即轻笑一声,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没有得到回答的上官哲却不打算追问,他只是沉默了半晌便收起工具起身离开了。
之后几日用容舒配的药每日给百里冥彦外敷,药见效很快,不过短短两日百里冥彦后背上那个狰狞的伤口就消了下去,除去淤血后就只剩下淡淡的褐色印记,像是写意画师两三笔勾勒的枯枝,枝丫朝四周展开蔓延然后消失。
连天的大雪在两天后终于停了,天空罕见的露出了原本的颜色,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透明净。
在雪停后的第三日,千羽寒下山了一趟。
辽沂城外的小镇某处,百里冥祁已经被软禁了整整九日,这九天来他虽没有受到非人的虐待拷问,却也无法随意走动,整日被关在一间卧房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这期间只有一位女子来给他送饭,再也没见过车非寂和那个绑他来的少年。
多日来百里冥祁又悔又怕,悔的是那天他不该一看道萧锦乐的信号弹就带着一点人急匆匆去支援,支援并没有错,错在他如此匆忙根本就不是为了及时支援沈青云他们,他只是想见那个人而已。这样的一时冲动导致他带出来的人全军覆没,回过神儿来之后他就非常怕,这一次父亲绝不会饶他。
他在百里琛身边,深知父亲这些年变化巨大,自从他从千家搜出《千言谱》之后就发了疯似的闭关修炼,可一连修炼了四五年都不得要领,后来才发现缺少最重要的记录修习心法的《千言谱》下卷,光是修炼招式功法很容易走火入魔。
这时他也终于可以确定,当年千行云告诉他的心法仅仅只是千言谱中的一部分,如若平常人修炼的确对武功修为大有增益,可如果想配合修炼完整的《千言谱》那一点心法完全不够。
正因为如此,这两三年父亲发了疯似的寻找千羽寒的踪迹,他笃定千言谱下卷一定在千羽寒身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如今好不容易千羽寒主动现身,他们也设好了天罗地网,只等猎物入套收网即可,事实却事与愿违,偏偏在收网的最后一步被反将一军弄了个损兵折将。
父亲修炼不成,心性大变,百里冥祁甚至觉得父亲如果知道他搞砸了会动杀心也说不定。
百里冥祁甚至私心这些人对他用点刑,最好是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被救下,这样的惨状或许还会争的父亲一点怜惜之情,不怪罪他此次失误。
就在里面。门外突然有人说。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这间屋子本就不大,门的左手边就是就寝的床和吃饭用的木桌,所以连一点缓冲都没有,坐在桌边发呆的百里冥祁就突然看到了那张他朝思暮想的面容。
千羽寒在百里冥祁震惊的复杂目光中慢条斯理走进来,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直到把茶喝完才开口打破了沉默:好久不见,百里冥祁。
听到千羽寒连名带姓的称呼,百里冥祁猛地醒过神来,他收拢目光看向眼前不染凡尘的美人,他的模样几乎和七年前一模一样,百里冥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已经开始松弛的脸颊。他怔怔地看着千羽寒,明明想问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平淡无奇的好久不见,你一点都没变。
千羽寒轻轻一笑,道:你倒是变了很多。
这一笑,令百里冥祁枯井一般的心猛地颤了颤,七年来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显然,千羽寒来这里并不是和他叙旧的,他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下一秒就变得无波无澜,他道:百里琛修炼如何了?
百里冥祁就算再蠢也明白千羽寒所指何意,他稳住心神道:不是很好
千羽寒眉毛一挑,平静的眉目间露出些许兴趣:哦?愿闻其详。
百里冥祁明知千羽寒想做什么,却不由自主说出了实情:修炼总是走偏,险些走火入魔。
千羽寒眸子微微一暗,扭过头似是喃喃自语道:那就是还没走火入魔
闻言,百里冥祁突然站起情绪激动,他双手撑在桌上俯身靠近千羽寒:羽寒!能不能
千羽寒无情打断:不能。
百里冥祁一愣: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千羽寒冷笑,无非就是求他能不能不报仇,这种傻兮兮的话也就只有百里冥祁能说得出来。
千羽寒:在你求我之前你能不能先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如今的你还有没有资格求我!
百里冥祁颓然坐回椅子里,双手捂住脸痛苦道:我知道我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可羽寒你就不能看在我们幼时的情分上
哈哈哈千羽寒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突然大笑出来,他扬起头露出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
百里冥祁,冥祁少庄主,你真的很可笑诶,你要我现在看情分?那七年前你明知道百里琛要害千家你却默不作声装缩头乌龟的时候怎么不看情分?好,就算那个时候百里琛对你试压强迫你,那再早一点他派人去伤害诗诗的时候你怎么吭都不吭一声?诗诗她只不过是一个喜欢上你的倒霉蛋而已,无关他百里琛称霸武林的大业吧!
百里冥祁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千羽寒见他这幅模样十分不耐烦对门口说了句进来吧,旋即一位紫衣蒙面女子走了进来,百里冥祁几乎是在看到她的瞬间就认了出来。
诗诗
浅诗诗先对千羽寒行了礼,而后才转向百里冥祁道:百里公子,好久不见。
百里冥祁呆愣的点了点头,觉得嘴巴甚是干涩,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最后扭过头去不再看浅诗诗。
千羽寒却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刀:诗诗,你取下面纱,让他看看你的脸。
闻言,浅诗诗抬手取下面纱,百里冥祁却像见鬼了一样猛地转过头去,痛苦的闭上眼睛。
你怕什么,当初你在你爹面前哭诉的时候就该想到他会对诗诗怎样,你是不是觉得最后留了诗诗一条性命已经是很大的仁慈了?千羽寒的眼神里充满了嘲讽:想想你爹可真疼你啊,就因为你不想,去哭诉了一番,你爹就使出这等阴损的招数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千羽寒一挑眉,走过去抬手捏住百里冥祁的下巴,强行让他转过头来。
你好好看看你爹的杰作!
百里冥祁看到浅诗诗的瞬间就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浅诗诗面纱下的那半张脸根本没法看,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脸了,几乎是脱了一层皮一片猩红刺目,哪怕伤口愈合也难掩狰狞。
对不起,对不起百里冥祁整个人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脸色煞白嘴里不停的道着歉,几乎已经要失去神志了。
最后,千羽寒还不忘补上一刀,他阴恻恻的笑着说:你说,你爹这么疼爱你,如果我如果把你的手啊脚啊砍下来送给他,他会不会很惊喜?
千羽寒的声音就像一把森寒的利刃,一下一下刮在百里冥祁脊梁骨上,他先前对千羽寒的旖旎幻想早就烟消云散,眼前的人根本就是披着仙人外表的恶鬼。
千羽寒蹲下来,在他耳边狞笑着:你说先剁手呢,还是先砍腿?
不!百里冥祁惊呼一声,四肢并用的往后退去,想要拼命远离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谁知才退了几步背就顶在了墙上,他避无可避捂着耳朵抖如筛糠,嘴里喃喃道:不,不会的,父亲他在穹顶天宫你们找不到他的,哈哈哈哈对,你们找不到他就威胁不了他,哈哈哈
听到这一句千羽寒终于收敛了恶鬼般的狞笑,揉了揉备受煎熬的脸颊,平淡道:听到了没有,在穹顶天宫。
浅诗诗也撕掉脸上的假皮,露出右眼下真实的紫色伤疤,伤疤虽然明显好在只有一道面积不大,让人乍一看去并不觉得她破相毁容,注意力依旧被她原本的倾城国色吸引。浅诗诗似乎被憋坏了猛地呼了一口气,才点头道:怪不得七绝山庄找不到人,原来躲到巫山霍家去了。
百里冥祁被眼前的气氛颠覆弄得半晌回不过神儿来,等他终于明白自己被设计了的时候已经被千羽寒打晕了。
诗诗,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千羽寒嘱咐完便推门离去了,浅诗诗却追上去叫住了他。
千羽寒扭头:还有何事?
浅诗诗微微一怔,旋即退了两步摇头道:没没有。
千羽寒略一颔首: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就传书给我。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不怪我吗?浅诗诗垂下头握紧双拳终于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七年前她被百里冥祁蒙蔽,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失手害了千羽寒,所谓恩将仇报说的就是她了。得知千羽寒身死她悔恨得几乎要追去黄泉若不是这偌大的千机阁还需要她,她早就自刎谢罪了。
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幽幽传来:怪你有用吗?都过去了
浅诗诗猛地抬头却只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抹白色衣角。
第95章 惊梦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好似是初晨水汽氤氲的荷塘,百里冥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缓缓从潮湿的地面爬起来。
他缓缓扭头四顾发现这个地方似曾相识,正在仔细辨认的空当远远听到一个清脆的孩童声,那声音呼喊道:等等我,等等我,寒哥哥听到这个称呼百里冥彦心口一缩,似乎觉得十分久违。
他顺着声音走过去,弥漫的大雾也随着他的走动缓缓散开,等他距离那声音非常近的时候雾已经散尽,终于看清了所处环境的全貌那是一片荷花盛开的荷塘,荷塘边铺着整整齐齐的石子路,不远处亭台楼阁石几茶香,亭子四角挂着风铃在轻风吹拂下叮当作响,单单一眼他就心叹好一座精致秀丽的园子。
只是除了精致,他还品出些其他味儿来。这座园子他似乎也在哪里见过,一草一木都倍感熟悉,当他看到远处跑过来的孩童面容时心猛然一条,那个朝着他跑过来口口声声喊着寒哥哥的孩童竟然是幼时的他。
百里冥彦一动不动看着孩童穿过他的身体,他扭头看去下一秒便愣住了。
即使是少年模样百里冥彦依旧一眼认出了不远处的人,一身白衣翩然出尘,光是往荷塘边那么懒懒散散的一立就已经令身后开的极艳的芙蕖黯然失色。
小寒
寒哥哥!
百里冥彦眼看着小孩的他跑过去扑进了少年千羽寒怀里,千羽寒则笑意盈盈的顺势将他抱了起来,亲昵地蹭了蹭孩童冥彦的鼻尖,柔声道:小彦慢点跑,下次没我拦着可不得冲荷塘里去了。
孩童冥彦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道:肯定不会的!寒哥哥肯定能接住我。
少年千羽寒抬起手刮了一下孩童冥彦的鼻子,眼里尽是宠溺:就你皮,若是让你掉荷塘里,我不得被娘亲和伯母骂死。
闻言,孩童冥彦裂开正在换牙的嘴又笑起来,牙齿掉了几颗呼呼的漏风,笑得口水都出来了,这小屁孩也胆大居然就抱着千羽寒肩头擦了起来,擦完口水还笑呵呵的张开嘴巴让千羽寒看他的新牙。
百里冥彦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小时候胆子这么大的吗?不对,他皱眉摇了摇头,在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段,他从来不记得自己喊过寒哥哥,也从来不记得在这园子里玩耍过,他甚至完全不记得千羽寒这个人,他一直以为吹雪阁那次是他第一次见千羽寒。
他就看着少年千羽寒和孩童的自己玩耍,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逗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怎么看怎么有趣,少年千羽寒甚至还把孩童冥彦的鞋子藏起来,拎着他像拎小鸡仔一样四处飞天遁地,就是不让他脚沾地,吓得他吱哇乱叫。
本来皱着眉在一旁看的百里冥彦看到这一幕都不禁眉头一展笑了出来,腹诽千羽寒原来从那么小就开始欺负他,真的是蔫坏蔫坏的。
两个孩子一直玩闹到日头偏西,才听到有大人来喊他们。
羽寒,冥彦,吃晚饭了,别闹了。
随着声音走进来的是两位妇人,两位妇人皆是容颜秀丽端庄大气,若是细看起来说话的这位眉眼更为艳丽,属于看一眼就能被抓住眼球的美人。只不过她吸引百里冥彦却是因为她实在太像千羽寒了,若是除去成年千羽寒眉目间的不羁狠戾,再梳妆打扮将轮廓柔化,定然这眼前这妇人如出一辙,这妇人应该就是林琅无疑了。
果不其然,听到呼唤的少年千羽寒抱着孩童冥彦走过来,就先对艳丽妇人行了个礼,努力收敛起放肆的笑意道:娘亲。
林琅掩嘴笑道:羽寒,在我面前就不必克制了,想笑就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罢林琅刻意压低声音:不过,待会儿到了你爹面前就不能这般放肆。
千羽寒粲然一笑道:是!娘亲。
说罢他将手中的孩童冥彦递给林琅旁边的妇人,妇人将孩童冥彦抱在怀里道:小彦有没有乖乖听哥哥话呀?
孩童冥彦乖巧道:娘亲,我可乖了,我有好好听寒哥哥话。
妇人低头亲了亲孩童冥彦的额头,夸奖道:冥彦真乖!
目送着两对母子说说笑笑的离开,百里冥彦却几乎窒息,他靠在墙角痛苦的抱住头,方才那一幕他好像记得,那个抱着他的妇人是谁?娘亲?是他的娘亲么?那他为什么对自己的娘亲毫无记忆百里琛、爹曾说过娘亲是难产去世的
还有,那个妇人的模样为什么和百里琛书房里的画像不一样?!若说是画像多少有走形但大体神姿应该是像的,但他看了无数次的母亲遗像和方才那个妇人模样完全不同!
究竟是怎么回事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百里冥彦头痛欲裂,猛然间天旋地转空间倒转,紧接着眼前一黑。片刻之后,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眼之景是熟悉的房间熙园别馆的卧房,他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虚软根本使不上力气,只稍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而这点动静也吵醒了在一旁桌子边小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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