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歌单——俞几(4)
所以,你生病了,我有机会照顾你了啊。
霍止不知道为什么尹里一副不关心自己身体状况的样子,于是更加担心:我送你去医院,烧得很厉害。
尹里没说同意,甚至微微退了几步以示抗拒,霍止此刻也顾不上他不高兴什么的恼人情绪,拉住他的手腕拽进了自己的车里。
系好安全带,又把外套在他身前盖好,大概是烧得更严重了,尹里苍白的脸色浮起了一层红晕,霍止看他眯着眼蹙着眉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有些忍不住生气:你看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我真要是个坏人你是不是连还手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都被你关进车里了,你要是坏人我也只能认了。尹里一张嘴声音更哑了,透着可怜劲儿,霍止没心思再责备他,驱车向最近的医院出发。
到达的时候尹里已经接近半昏迷的状态了,霍止下车走到副驾驶边,嘴里小声地解释:虽然我喜欢男的,甚至对你有些言不由衷的想法,但一会儿我抱你只是因为你生病,你别再给我减分了,我不是那种宵小之徒。
尹里一个字都没听清,只看见霍止嘴巴一张一合,表情乖巧得像个忘带家长签字的小学生。
靠在怀里,热腾腾的,嘴里嘟囔着什么,霍止低下头仔细听,才辨认出他在说疼,都烧得发疼了,得有四十度了吧。
挂了水,烧退了一些,人也清醒了,霍止想问他还疼不疼,想问他要不要告诉家人一声,但又不想让他叫别人来,想再多陪一会儿。
正想着,尹里叫了他一声:霍止。
怎么了,还难受吗?
不了,你能帮我拿一下外套里的手机吗?
唉,果然还是要联系别人吧。
霍止不情愿地取出手机递给他,看他打开手机飞快地发了消息出去。
问吧,想问我什么,看你每次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是,你这么突然一提我还有点紧张,跟要调研采访似的。
需要给你点时间准备一份提问大纲吗?
行,那我平复一下心情先。
尹里笑了,嘴角上扬的幅度很小,但确实在笑。
霍止倒了杯水给他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晾着,装作闲聊般地问了句:一会儿有人来接你是吗?
尹里看着那杯水回答:嗯,刚刚给经纪人发了消息。
挺好,基本说明他没有一起生活的恋人。
感觉你对我印象不太好,为什么啊。
其实我对你没什么印象。
放一般人身上,这天儿可能再聊两句就要死了,但霍止已经找回了能言善辩的状态,也不觉得尴尬或是难堪,在他眼里尹里只是足够坦诚而已。
没关系,那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霍止,磨刀霍霍的霍,到此为止的止。
这个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搞得尹里有点想笑,嘴上忍不住使坏了一句:那你的介绍也到此为止吧。
看他脸上神情放松了不少,霍止发觉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其实是举止不凡的止。
尹里皱皱鼻子,心想这人还真是什么话都能接。
难不成,你们宣传部入职之前,有专门教人嘴上功夫的培训,要真是的话,那你还学得挺好的。
霍止闻言十分谦虚地回答他:这是我的个人能力,跟组织的培养没关系。
医院这种地方,到了半夜也十分忙碌,发烧感冒这种小病简直不值一提,拔了针之后再没有人过来问询,除了十一点半左右有一个护士跑过来催着腾床位。正因如此,霍止得以和尹里在一方忙乱中获得片刻的安静交谈。
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尹里的经纪人来了,进门走到尹里病床边上左看右看地检查了一番,确认尹里已无大碍的时候才回过头看见霍止。
是你陪他过来的吗?
嗯。
今天真的谢谢你啊。
没关系,我求之不得的荣幸。
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改天请你吃饭。
霍止翻了翻口袋,抽出两张名片,一张放在经纪人手里,一张压在了水杯底下,然后走到经纪人身后看了眼尹里,张嘴说:有机会再见吧,走了。
尹里也歪了歪身子看他,眼神里明明是有内容的,但最后只是摆了摆手说再见,霍止猜他大概是想说谢谢的。
还没熟到可以挤开经纪人看顾他的程度,他自然没理由再留下去。另一方面霍止也是真困了,工作了一天,听了两个小时的演出,刚刚又强打着精神找话题,逗了尹里这么长时间,再有十几分钟他可能就直接趴在尹里腿上了。
霍止刚转身迈出一步,经纪人喊了他一声:先生,你的花。
回过身眼神往尹里身上扫了扫:是送他的。
哦,是粉丝吗?
你好,我是幸运粉丝霍止。霍止伸出手问好,心里暗想,等着吧,小子,以后会经常见的。
临出门的时候,他听见那个经纪人的声音响起:里哥,怎么又病了,五月二号那天就别去演出了吧。
尹里之前应咖啡俱乐部老板的请求,在五一假期期间加了一场演出,毕竟这期间肯定有不少从外地过来的粉丝,老板也想趁机多招揽些顾客。
因为早就答应下来了,身体自我感觉也没有差到不能演出,尹里并不想反悔:没事,能去。
霍止一边担心,一边把日期默默记在心头。
短短的假期很快就会过去,若是往常,霍止跟普通上班族一样,趁机睡几个好觉,吃几顿好饭,换几天好心情。
但这个假期霍止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些,五月二号那天晚上又去听了一场尹里的演出,经历了在医院的那个晚上之后,尹里对他的态度明显熟稔了很多,甚至唱歌的时候有好几次,目光确确实实地投向了他。
虽然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但这种似有若无的关注,对霍止来说已经是一种莫大的鼓舞了,更何况那天晚上最终还达成了帮尹里拿吉他的成就。
回去之后,霍止躺在床上扒拉着手机瞎玩儿,手指无意地划开音乐软件上关于尹里的那一页,仔细想了想这一个月同尹里的几次交集,喜欢歌也喜欢人,最近几天更喜欢人。
心里犯难,不知道怎么才能跟尹里更亲近一点,也不知道尹里有没有可能喜欢男生。
第6章
这一晚上尹里睡得很不好,梦里是反复的流血场景,混合着玻璃的破碎声。
凌晨五点多,他终于从那一片鲜红色中解脱,冲到卫生间一顿干呕。
尹里撩开头发对着镜子看了看,额角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暗红色的血痂掉干净,只留下隐隐约约的浅粉痕迹。
两个礼拜前回郊区的那个周三,孟咏芊――也就是他妈妈,意识恍惚之间把他推倒在了书柜前,额头刚好蹭过了柜子门把手。
好像那个女人一发起疯来力气比很多男人还大些。
尹里洗了把脸躺在地毯上,再也无法入睡,噩梦惊醒的时刻,将明未明的时刻,好像是最不想活的时刻。
他眼神空洞洞地看向天花板,那上面白得像天堂的墙壁。
他十岁起就一直幻想着天堂的模样,最后只记得天堂有很白的墙壁,是摔多少东西也不会弄脏的那种白,不像小时候他家的墙壁,有妈妈的血迹,有摔烂碗溅上去的汤汁,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十岁那年,他失去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爸,换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妈。
十岁那年,他爸牵起了别的女人的手,他妈拿刀滑向了自己的腕。
如今想起来,只记得放学一进家门看到很多的血,妈妈眼睛睁得大大的,浑身颤抖着看他。
刚满十岁的尹里忍着胃里的翻滚敲开了对面的门,像个得了失语症的孩子一般说不出话,只怔怔地指向自己家门。
起初的几年,她正常的时候占了大部分,还会给他做饭,盐和酱油也不会放多。十八年过去,孟咏芊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在日复一日的恐慌和惊惧中,他慢慢失去了对生命的期待。
他的妈妈,曾经也当得起秀外慧中四个字的,他也曾当过十年的孩子。
可现在闭上眼,只有十岁那天回家时满地的血和一个眼睛睁得像厉鬼的妈妈。
他胡乱地成长着,稍微大些了就故意以和十岁之前不同的活法度日,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
当然,后来他也确实真的没法好好睡觉了,睡眠障碍让他的休息时间十分困难且不规律。
瞎活着,竟然也活到了二十八岁。
霍止收到邢元柏的电话时,第一反应是不想接。
邢家那二公子自庆典之后,已经叫了他好几次,这一回另一个同学也张了嘴,市里纳税前三的大户,三分之二的接班人请他,实在是推辞不过,霍止不得不应承下来。
对方为了表示诚意,甚至把聚会地点定在了他家对面那条马路上的小酒吧,要知道那几尊大佛一向不踏足这种消费水平低于五位数的地方的。
下班后霍止先回家换了身利索的休闲风衣,衣服往身上一套就想起来第一次看尹里演出的那天。
十天了,距离五月二号那场演出过去已经十天了。他记得很清楚,在医院那天留名片的时候,尹里是看见了的,或许就直接扔在那儿了吧。
果然根本就是自己一直自作多情。
烦死。
出了门到达地点,看见那帮人更觉得烦。
哟,这不是市长家的公子嘛,听说邢元柏叫了你三次,今儿总算赏脸来了。电话里另一个同学赵钦,故意提高声音喊着,生怕谁听不见似的。
不是我躲懒,这不是工作忙,抽不出时间嘛。霍止还不得不虚与委蛇地应付着。
霍止只顾着自己心情差,视线也懒得挪动,怔怔盯着酒吧门口缺失的一块儿灯牌。
如果他抬头的话,就会看见酒吧隔壁是一家经纪公司,经纪公司门口站着一个叫尹里的艺人。
刚才那人嗓门太大,在场的尹里把那句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
市长家公子啊,原来这人竟是这么大的官二代。
尹里那一瞬间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觉得这种区别于普通人的身份很麻烦。那些人,与人相处,大概会先假装礼貌,后来失去耐心便会搬出身份吓人。
他可要不起这样的粉丝,更不敢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世人都知豪门多金,官家重权,但无论怎样,在尹里心里只深谙一点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会很麻烦,而他最讨厌麻烦。
瞪得眼睛有些疼,霍止按了按眉心,眨了几下眼的片晌,尹里的脸在自己瞳孔里一点点清晰起来。
幻觉不会连着出现这么多秒的。
下一秒邢元柏他们便要招呼他进去,霍止推说自己要打个电话,让他们几个先进去了。
霍止走向尹里,但尹里看向他的眼神不仅没有温度,甚至还夹杂着些反感,他还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尹里便像完全不认识他似的往公司走。
霍止想到可能尹里是听到了刚刚他们的对话,但这个身份就让尹里这么介意吗?霍止不明白,追过去想问问怎么回事。
尹里。
尹里没有立刻停下,仍然自顾自往前走。
尹里!
这次喊的声音大了些。
尹里怕引人侧目,只好站在原地等他。
他跑过去拽他,拽完又道歉。霍止面对着他,观察他脸上的情绪,试探着又叫了一声:尹里?
市长公子?
果然是在介意这个。
嗯。霍止只能把这个可笑的身份先应承下来,然后想该从哪里开始解释这个事。
李立臣市长确实是我爸。
尹里这才抬头看他,霍止看出他有很多疑惑。
我爸跟我妈在我刚上高中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后来跟我妈姓。
尹里不回应,霍止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感冒好了吧?突然来一句过期关心。
差不多。尹里脸色向来不好,嘴唇发干,仍像是刚感冒过的人,这样一个人,大风天里也不拉衣服拉链,里面的T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霍止是真受不了他这个漠视生命健康的态度,有粉丝担心偶像的老妈子心态,也有心疼好感对象的少年情怀。
心疼得忍不住了,双手便伸向尹里的外套拉链,然后动作很不自然地替他裹紧了衣服。
因为尹里在躲他,那姿态十分抗拒。
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行了,你的朋友在那里面等你。尹里指指酒吧,外面的人,就当路人吧。
说完,扭头就走,霍止再也没勇气拦。
霍止不知道尹里突然这是怎么了。
霍止从进门脸色就变得很差,大家都注意到了。
跟谁打电话了,把我们霍儿惹得这么不高兴。
尹里刚刚说里面的人才是他的朋友,大约觉得贪图玩乐的纨绔子弟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
操,越看这几个人越窝火,越不想接话茬,然后酒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几个人喝完叫司机来接,邢元柏喊了喊霍止,问他立马回家还是再玩会儿。
霍止也不回头,出了门就往隔壁走,到了门口却又犹豫,不敢上前。
邢元柏安顿完另外几个人,看到站在玻璃门前一脸委屈的霍止:霍儿,喝晕乎了,走错道了。
也不知道有多醉,霍止看着邢元柏也没那么烦了,小声回答着:没错啊,他就在这儿。
邢元柏瞧了瞧公司牌子,总觉得有些眼熟,噫,这不是他哥结婚前创立的公司吗?那会大家还都纳闷儿,他哥为什么突然开一家跟自家生意毫不相关的经纪公司。
没想到这么几年过去竟然还没倒闭。
霍儿,还能行吗?要不先到我哥办公室休息会儿?
霍止其实醉得还好,至少没有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找尹里问怎么了。
怎么就不能做朋友了。
他心事重重,没注意听邢元柏后面几句说了什么,于是稀里糊涂跟着进了大楼。
进去之后,大楼的空调冷气立马把他吹精神了,正好瞧见要出门的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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