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歌单——俞几(2)
抛去公司极少的商演安排外,他大部分的时间用来写歌,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在当地一家咖啡俱乐部有一场小型的演出,不卖票,不宣传,有人去不去或是听不听都看缘分。
但尹里不穷,收入还算公司里排名靠前的那种,并且作为公司的摇钱树之一,公司负责人对他的独特个性和习惯都表示十分理解和尊重。
因为他会写歌,写的歌还有不少人愿意听,就单单版权收入这一块儿,那种不入流歌手一年跑断腿的商演费用都赶不上。他在创作圈子里被人所熟知的就是不露面,久而久之,反倒成了一种个人特色,引得不少知名人士向他约歌。此外,他为人低调得过分,可能喜欢他的人也大都跟他性格相同,日常中倒是不曾被过度打扰,所以霍止的表现与以前初见他的歌迷朋友相比,算得上尴尬了些。
尹里平时不爱乱花钱,如今收入足够养活自己,因此他无需单纯为了钱,就被迫去写自己不喜欢的歌或是参加不想参加的活动,选择权完全在他手里。
他总觉得,从来不去刷存在感,他就可以一直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然后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死去。
此刻他正坐在工作室的椅子上记下今天份的灵感,光标停在文档的最后一行时,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犹豫了几秒,铃声响到第七声的时候才接通。
小尹,今天回来吗?
我不是说过吗?我每周三和周六回去。
可是,她今天又发脾气了,刚刚把拖地桶里的水撒了一地。
尹里听见说话声之外还有尖利的叫声,把手机拿远了些:阿姨,您也不是不知道,谁回去也没有用,麻烦您把地板清理一下,然后尽量躲着一点,别被伤着了。
挂了电话,他在文档里写下最后一句歌词。
『没有人赐我英雄主义』
点了保存之后他打开抽屉,拿出两颗感冒药喝了,委身于沙发里试图睡一觉,大约是他觉得这样的午后里,忧伤愁思都是不合时宜的事情,索性决定沉在梦里。
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掺和着一团搅不清的粘牙糖,冗杂的思绪想要理出个头绪时引起他一阵头痛,尹里闭上眼的那一刻就知道又将是体验生命漫长与痛苦的一天,要是吃了药睡着还不做梦的话,真的是最好的状态了。
脑子里那团混乱搅到一半,思路还未成形的时候,尹里听见滴滴按密码的声音,他知道是小隋回来了,这个工作室的新密码他只告诉过小隋,一个毕业刚进公司做经纪人的男生。
人进来的时候尹里已经坐起身了,外套松松地挂在肩膀上。
里哥,那个青春电影要的主题曲出来了吗?
嗯,好了,我给你找一下。
尹里起身回到电脑旁,晃动鼠标唤醒了刚刚黑掉的屏幕,打开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旁边的人跟着站了过去:里哥,这些都是还没发的新歌吗?
差不多,有一些只完成了一部分。
哥,这得卖多少钱啊,你就是人们说的那种宝藏男孩吧。他的眼神里仿佛已经看见了版权费哗哗进账的情景。
要是我死了,我留下的作品是不是就能趁机给公司赚更多的钱了。
经纪人小隋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还调侃地回了一句:里哥,那样我也出名了,我大学毕业工作带第一个艺人就把人带没了,以后谁还敢跟我。
尹里看着屏幕,没再回答,脑子依然很乱,这样说来现在好像还是不能死。此时此刻他仍然想着推己及人,仍然想着感同身受,拥有这么多正面情绪的他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内向话少的善良成年人而已。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看起来而已。
如果不加班的话,一周里能占到七分之二的休息日确实能做不少事,但一向闲不住的外向男孩霍止竟然整整在家里宅了两天。
没追过星,不知道怎么追星,也不清楚尹里这样的原创歌手算不算明星,反正两天假期里霍止确实用了大部分的时间在各种搜索引擎上。
新的一周上班时,霍止坐在办公桌前一副我有点事儿想说但能不能你先问我的臭屁模样。
方齐十分有眼色地开启了对话:老霍,礼拜天都去哪浪了。
哪儿都没去,在家里养精蓄锐。
你这浪蹄子能耐得住性子乖乖待在家里,我才不信。
用词能不能不这么粗俗,你看看人家歌里那词写的哎,老方,你听说过尹里这个人吗?
没印象,怎么了。
那天那个歌手,叫尹里,我小的时候就开始听他的歌了。
方齐无语地翻个白眼:人家看着可比你小。
霍止继续自己的话题:以前光听歌没注意,这两天在网上百科找他的信息,资料太少了,简直是百科不全。
臭小子,原来窝家里打探情况呢,真打算一见钟情追人家啊。
也不是,还不知道人和我是不是同道中人呢,说出来我感觉自己像个变态,以前经常听他的歌也没怎么,那天见了一面之后脑子里突然就老惦记着,然后一个劲儿好奇,在家里把关于他的零星介绍反反复复看了两天,你说是不是因为他脖子比一般人白太多,我才忘不了啊,毕竟我一向就喜欢白净的。
方齐睁着无辜的小眼睛想了想:不太懂。我说处长让带的材料你带来了吗?别光惦记着人家的脖子白了。
霍止像是又陷入某个画面:嗯,不仅脖子白,脸也白。
方齐伸手在他头皮上敲了一下:那人的样貌我大概记得,一看就是跟我一样的正经直男,死心吧老霍。
霍止一秒回到现实,忽然又有点难受,以前也不是没碰见过几个有眼缘的人,可惜每次人家都是性别男爱好女,早早的断了他的念想,这么多年下来,喜欢白净男生就成了一个执念。
听了方齐的话之后他表情立马有点垮了:不想跟你说话,你不明白,工作。
记得一会儿给处长送材料去。
知道了。
第3章
不像别的艺人明星会通过微博或是什么社交软件与大家沟通,尹里低调得像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歌手一样。
霍止除了整天听歌之余对他还是一无所知,最后甚至无聊地主动去网上交友互动,试图从那些看起来一直特别关注尹里的人嘴里知道些什么,但没人理他。
他苦恼了三天,觉得遇见尹里这件事也就那样了,即便他自己内心有许多无解的情绪,但萍水相逢而已,不会有什么后续了。
直到周四那天晚上,他照例洗漱好躺在床上扒拉手机。
他看到网上有人说这个周五晚上,尹里在城西的一个咖啡俱乐部里有演出。
没有官方信息,只是有人在一首歌曲的评论底下提了一句,不确定是真是假。
但看到那条评论的一刻,霍止唯一确定的是,真的挺想再去见见他的,想现场听他唱歌,也想顺便扩充一下他的百科词条。
是真的很想。
就这么一条比空穴来风靠谱不到哪去的消息,一瞬间将他蒙在心头多日的阴霾驱散了。
尹里好像不怎么爱笑,那天遇见的时候一直冷着脸。
尹里好像也不怎么喜欢热闹,那天他总用帽子遮着自己的脸。
即便那样,霍止也仍将他的五官记了个仔细,现在躺下来静静一回味,那一眼确实撞进了他心里,他的心也很久没有这样被撞过了。
有些情绪就不能回味,容易越想越心急。以至于周五整个一天,霍止都在为了一条不确定的消息心猿意马。
临近下午下班时间的前半个小时,他就穿好外套开始坐立不安,最后办公室里的人都注意到了他的躁动。
方齐忍不住凑过来问他: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今天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勾走了你的魂儿啊?
霍止一直在盯着屏幕上的时间,数字刚好跳到了下午五点半,他立马拿起钥匙,边走边回答:我去听他的演唱会。
谁的演唱会呀?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怎么突然开始追星了?
方齐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霍止之前提到过的那个歌手。
可是他不知道这一周里霍止的心理活动,只是突然觉得霍止今天这副样子显得特别上心。
方齐不禁疑惑,那小子下手动作怎么这么快,难道基佬世界的竞争十分激烈吗?
还是他霍兄弟常年单身,憋坏了,太心急。
伴随着对于未知恋爱领域的困惑,方齐也下了班去迎接周末。
市委大楼离城西的咖啡俱乐部有一点距离,霍止一路着急忐忑,怕消息是假的,自己那点旖旎心思落了空。又怕迟到赶不上,错过了尹里的演出。
来了之后才知道,演出消息确实是真的,晚上七点才开始,他倒算是来早了。
跟店主随意交流了几句,霍止还得知了一个好消息,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尹里都会来这个咖啡俱乐部唱歌。
通常他会唱两个小时左右,并且观看演出的人不用买票进场。
霍止心想着,大部分歌手唱歌都会选择去酒吧夜场这些比较热闹的地方,挣钱多还更容易混个眼熟。哦,对,尹里他都不收费,果然是个很独特的人。
霍止几乎是第一个进场等候的人,喝完第二杯咖啡的时候舞台上的光才开始亮,大约三分钟之后,他惦记了整整一礼拜的人出现了。
舞台上没有多余的人,只有尹里和一把吉他,甚至连光线都很吝啬,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尹里脸上,显得人不那么苍白了。
那人今天没戴帽子,霍止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这才发现他的头发烫过也染过,微卷着,发尾是直的,随意但妥帖地散在额上。发色不知道是棕色还是栗色,总之衬得整个人没那么拒人千里之外了。
上台时尹里穿得是一件深卡其色廓形翻领长风衣,大约袖子有些紧,他抱着吉他调了几个音后脱掉外套放在了一边,里面是很简单的一件白色府绸衬衫。
霍止嘴里喝着咖啡心里却只品人,赞叹对方挺会穿的,这一身搭配很合他的品味。白衬衫,微卷毛,倒显出了几分少年气。
不似那天一身黑,浑身冷冽。
尽管灯光很暗,但霍止看清了那人嘴角带着一丝笑,跟一周前白天那次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个人是带着温度的。
然后那双薄薄的嘴轻启,他听见他说:大家周五好啊。
可惜没带相机,否则他就能清晰地记录下尹里此刻脸上淡淡的笑容了。
霍止的眼神绕着咖啡馆环视了一圈,座位上的人或默默注视,或微笑凝神,气氛安静又和谐得恰到好处。
没有更多的开场白,吉他拨弦声先响,前奏如静水安然流过,随后低沉的嗓音传来,像是故事的开头娓娓道来。
霍止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咖啡香醇细腻,歌声伴着故事钻入耳朵,真绝配。
大概是听得太入迷了,直到尹里说一会就要说再见的时候,他才发现两个小时这么快就过去了。
起初霍止还认为大家太冷静了,没一点见到偶像的热切反应,听了一首歌之后立刻觉得,这种时候谁吵吵谁傻逼。
尹里这个人,不张嘴是一种气质,一张嘴又是另一种气质。说话是一种气质,唱歌又是另一种气质。
但不管哪种,好像都正正好能入得了霍止的眼。
原本今天来的时候霍止带了一束花,想着最后简单表达一下心意,作为歌迷也好,作为别的什么也好。
但一直看着尹里收好吉他,穿上外套,灯光开始变黑,他也没有将自己的心思声张,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全场。
关于他原本的心思,关于尹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听着他的声音时好像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是能这样近距离地听他唱歌就已经很满足了。
临近离场的时候,尹里仔细打量了场地的每一个角角落落,眼里盛满了不可诉说的暖意,眼神不经意扫过他这边时,霍止确定尹里看到了他,但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出了咖啡馆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霍止心里是说不出的平静舒坦,上车后掰过后视镜看了一下自己的脸,暗道自己应该不是见过一次立马就会被忘记的长相。
这么一想又觉得好笑,人家记得住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众多歌迷中普通的一员而已,行为过分了的话,对方说不定还会把自己当变态跟踪狂。
回去的路上霍止打开车载音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翻来覆去地往尹里的身上跑。
这几天这么惦记着,见了面又紧张又满足,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喜欢啊,喜欢歌还是喜欢人啊。
直到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另一边下了台后,尹里没有过长时间地逗留,他和这家咖啡俱乐部的老板认识也有六七年了,但大部分的情况下,每个月也就见这么一次,固定的地点,固定的时间。
老板恰好也是个话不多的人,两个人见面对话基本超不出五句就得说再见,要不气氛就会变得很尴尬。
来听歌的人里面,要么恰巧只是来喝咖啡的人,要么就是很熟悉的歌迷,所以台上也用不着过多的寒暄问候。
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尹里讲十句以上的话,他恐怕又要变得羞答答怯生生的。
有时候他也想不通,自己这样性子的人,怎么偏偏做了最需要被人关注的工作,明明他更擅长躲避和逃离的。
他离开咖啡馆的时间比霍止还早了几分钟。
尹里的出行起居一向都是自己负责,也习惯了独来独往。
生活中的事情,他本人似乎比经纪人什么的更擅长些,即便是不擅长的情况,也会想办法自己解决,他讨厌麻烦别人或是依赖别人的感觉。
把吉他在后座上放稳之后,他打开驾驶座车门坐了上去。
他注意到了霍止,那人比周围任何一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更强烈。因为心头那点微微的不安,他无法判断那眼神里的内容是好是坏。
低着头打开音乐随便听几首缓了一会儿,那种被别人持续关注着的不适感才消了下去。
然而想到第二天是周六,是要回郊区的一天,心情又变得有些糟了。
最近他妈妈的状况越来越严重,比从前更易怒,负责照顾的阿姨几次透露了想要离开的意愿。
尹里不知道每况愈下的生活里,那个间歇发疯的女人什么时候会彻底崩溃,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哪一天。
想不明白,从十岁起,想了十八年了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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