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已尽 作者:周艺如

    第 17 章

    “讨厌。”林月涨红了脸，心底瞬间浮现出那枚黄色的小花，那算是一封小小的情书吗？

    林铭文虽然是个商人，但是爱读书，多少也算是个儒商。当年搬入合欢街老宅，他执意挑选二楼阳光充足的房间当做书房，还专程找木匠定做了整面墙高的数千册。每次回家不管多晚，他都会去二楼的书房坐一会儿，随手翻开几页书，或者练一把毛笔字，才回到卧室睡觉。

    林月长到五岁跟父母分房时，林铭文夫妇特意搬离紧邻书房的大卧室，留给林月居住。林月倒也不负众望，课余闲暇超过半数的时间都是在书房里度过。林铭文的书房对林月完全放开，没有任何晋级和限制，所以林月常常爬上梯子，从顶层挑选一些晦涩难懂的书拿下来读着玩。有一次竟然在晦涩难懂的怪书里看到分封陈旧古老的情书。不是林铭文跟唐娜之间的书信，而是，林铭文和其他的女人之间的。准确地说，是林铭文在与唐娜婚姻存续期间，写给其他的女子倾诉思念之情的情书，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那封情书并没有被寄出，于是搁置。

    林月红着脸把那封里，从此再也不敢到最顶层找书来看。那封情书就像一个谜语，沉默地高悬半空，等待破解。

    幸好唐娜不读书的。也不是不读，只是她多年在电台主持一档读报节目，平日为筹备节目素材不得不逼迫自己读各种各类报纸，于是对印在纸张上的文字产生莫名的抗拒。想来唐娜年轻时也是追赶时髦的文艺女青年，人到中年后，去美容院成了她最热衷的项目。

    倒是当年跟唐娜同一个栏目组的李媛，多年来积极进取，终于脱离一线行列，升职电台副台长，专心从政。虽说电台近年来属于夕阳产业，不过副台长这样的行政编制对于这个行业内的人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

    石磊在一次闲聊中，不无感伤地说：“妈妈升职的最大好处是，我终于自由得如同一个孤儿。”

    石磊的爸爸石斌早年也是有着新闻理想和新闻抱负的新闻类节目制片人，可是自从独自制作的《零点新闻》红透中南五省后，终日疲于应付各类应酬，其行径比林铭文更像一个商人。当初石斌是不赞成儿子到电台客串主持的，他从内心里不希望石磊走传统媒体的这条路，他希望儿子能脱离体制，得到一番更自由的天空。但是他更尊重石磊自己的选择，所以就由他去了。

    小时候，两家人都住在广电家属院，石磊和林月可以说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甚至在李媛和唐娜感情甚笃的那些年，还说过结亲家之类的话。可是自从林铭文进军房地产赚钱买下合欢路的老宅后，两家人渐渐地就疏远了。那是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原本石斌在电视台的收入要高一些，石家早早就买起了一辆私家车。林月小时候生病发烧没少麻烦石斌半夜开车送她去医院急诊。可是后来林铭文竟然悄无声息地就发了财，于是李媛的心理就有了稍许失衡，只能拼命在仕途上获取成就感。后来的唐娜和李媛，虽然也还算好朋友，但都维持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曾名，不曾再坐一起数落彼此老公的不是。

    不过对于石磊，唐娜还是喜欢的。她有时候甚至想，如果林月一定要谈恋爱，那就跟石磊在一起也算不错。石磊这孩子心底善良，人也机灵，双方家庭也都知根知底，真是太合适不过的选择。

    所以石磊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林家的少年，也是林月偶尔晚归的唯一借口。

    可是林月并不这么想，她觉得石磊就是一杯温水，可是她需要的是一杯滚烫的热水，端起来一饮而尽，轻微烫伤一整条消化道，用疼痛来刺激全身的神经。

    作者有话要说：

    ☆、chpter15

    秋天开学第一天，林月和唐雅洁换上崭新的校服，背着林铭文从香港买回来的高档双肩包，站在家门口，等石磊过来接她们一起上学。

    唐雅洁很是不解，她说：“月姐姐，何必让石磊穿过大半个城市过来接我们，还不是一样要步行去学校。又不需要他背着我们走。”

    林月就笑：“如果你愿意，倒是可以要求石磊背你去学校。他从不肯轻易拒绝女孩子的要求，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子。”

    就这样一句话，唐雅洁的脸还是红了，她沉默着，不安地在骑楼下踱步，眼睛望着小路入口的方向。

    林月倒是认真地想了想，可是终究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让石磊跑这么远接她们一起去学校吗？其实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许只是一种习惯。自从读初中开始，每个新学期开学第一天，石磊都要亲自跑来合欢街的老宅接林月一起去学校。以前住的近，可是中间石磊一家搬去遥远的东边新区，他依旧乐颠颠地穿越大半个城市跑来接林月。

    石磊过来的时候带来两盒心形的黑巧克力送给林月和唐雅洁做新学期的礼物，林月想都没想拆开就吃，唐雅洁拿着礼物，扭捏了一下说：“可是我都没有准备礼物给你呢。”林月也说：“是啊，是啊，石磊，好像我从未认真地送过你礼物呢。”

    石磊淡淡一笑：“这些巧克力也是爸爸出差带回来的。我借花献佛而已，也谈不上认真。”

    开学第一天学校并没有认真地安排课程，上午的时间就是班主任带着大家开座谈会，座谈的气氛很轻松，目的就是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林月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目光投向唐雅洁，示意她接过话题，唐雅洁只紧张地拉扯林月的裙角，于是林月只好指着唐雅洁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妹妹唐雅洁，希望大家能多多照顾。”

    中午大家一起以班级为单位在学校食堂吃了第一顿迎新饭，学校特意准备了炸猪排套餐。男生多半狼吞虎咽地吃完盘子里的猪排、米饭和青菜，开始天南海北地神聊，涉及范围之广让唐雅洁意外，军事、足球、政治甚至武器，他们无所不知。

    林月用胳膊肘碰了碰发呆出神的唐雅洁，悄声说：“别听他们乱讲，多半是道听途说，在网络上拾人牙慧而已。”

    “哦。”唐雅洁回过神来，把盘子里最后的几粒米扒拉进嘴里。

    高一三班的十二个女生中，只有林月和唐雅洁吃光了盘子里的饭菜，其他女生都星星点点地吃了一些，浅尝辄止。林月故意拿起盘子跟唐雅洁大声说：“今天的饭菜实在是太好吃了。我们是饭光姐妹族，一点儿都没有浪费，好骄傲的感觉啊。”

    女生们集体噤声。只有一个叫庞若雅的女生跑过来拍林月的肩，低头看了看她的胸牌说：“林月，我好喜欢你大方自然毫不做作的性格。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林月果然大方自然毫不做作地伸出手臂，跟庞若雅的手握在一起。

    庞若雅说：“林月，你可以叫我阿雅。”

    后来，阿雅果然跟林月和唐雅洁厮混在一起。女同学之间常常会出现这样的稳定的三角模式，阿雅更因为唐雅洁的名字里有一个雅字更对她心声亲切，不免跟她走的近了一点儿。林月也不吃醋，一方面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另一方面她是真心疼爱唐雅洁，希望她能开心一点儿。

    等电台的节目复播，林月要常常和石磊一起去电台开会准备节目。阿雅就自告奋勇地陪着唐雅洁一起放学回家。两个人常常并肩走一段路，在心怡路路口分手，再各自走回家去。有时候阿雅攒够了零用钱，也会拉着唐雅洁的手拐进路边的一家冰淇淋店，买两客冰淇淋坐在路边吃完了再继续走。

    唐雅洁也是有一些零花钱，可总归数目有限。唐娜有次在晚餐桌上给林月零用钱，也顺便给了唐雅洁一份。唐雅洁当下红着脸拼命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要。她说：“姑姑，我在家里免费吃免费住，真的不能再伸手要您的钱了，真的不要。”唐娜不再勉强，只是去给林月买日用品的时候会顺便帮唐雅洁添置一份。

    林月得知阿雅对唐雅洁的馈赠，也会找时间以各种名目请她们吃一顿大餐。有时候又太怕增添唐雅洁的心理负担，就把钱给了石磊，请他帮忙付账，佯装是石磊请客。

    周五是电台节目的直播日。林月和石磊通常会跟学校告假，午餐之后离开学校去电台，准备四点钟开始的直播。学校号称素质培养，也很乐意自己的学生能在人才济济的省电台崭露头角，所以请假的事情一向很顺利。

    唐雅洁总是在五点放学后一个人走路去那家茶馆，跟从电台直播回来的林月和石磊汇合。有时候电台里正好遇到一些其他的事，林月和石磊来的晚了，唐雅洁就一个人坐在茶馆里等。林月就说：“雅洁，其实你可以跟阿雅一起出去找点儿乐子玩的。不必每次都来等我们。”唐雅洁羞涩的摇头：“你知道我是个无趣的人，也实在没有什么乐子。来这里坐一下也不错。”

    再回到新生开学的那个下午。

    同学们在食堂吃完了炸猪排套餐，闹哄哄地吵闹半天，集体走去学生礼堂。年级组长特意安排了一场迎新晚会，大部分的节目是由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表演，也有少部分是上午开座谈会时各班自主报名征集而来的。

    舞蹈社的开场舞结束后，主持人介绍下一个节目由高一五班的马驰原同学表演。林月坐在炸开锅的喧闹声中看到一个瘦弱的男生抱着吉他从侧幕登台。他异常镇定地走到舞台中间的话筒前，低着头调弄琴弦，仿佛舞台下的窃窃私语都跟他无关。节目筹备的太仓促，甚至连简单的伴奏都没有。男孩生涩地弹奏简单的和弦，然后开始唱：“我在尘世的道路上丢失了我的心，可是你把它捡在你的手里了。我在寻欢作乐时搜集了哀愁，而你捎给我的哀愁却在我的生活里转化成了欢乐我的种种欲望都撕成碎片撒掉了，而你把它们收集起来，用你的爱情串联在一起。我从这个门到那个门到处流浪之时，每一步都在把我引向你的大门。……”

    和弦和编曲都很简单，甚至谈不上技巧而言，可是那些词，竟然是出自诗界大神泰戈尔。

    林月的心一阵狂跳，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燃烧了。她转头对唐雅洁兴奋地说：“哇，泰戈尔，泰戈尔。我的终极偶像泰戈尔。”

    唐雅洁说：“什么泰戈尔啊。这个男生的音色清亮迷人，很适合唱这种小清新的城市民谣。”

    林月跟着轻轻哼唱：“我从这个门到那个门到处流浪之时，每一步都在把我引向你的大门。”

    晚会结束后，林月站在礼堂门口等到石磊，她激动地说：“石磊，我们要请高一五班的马驰原上我们的节目，他实在是太棒了。”

    石磊愣了一下说：“就是那儿瘦弱得不堪一击的小男生啊，就他那吉他入门级水平，上节目要谈什么呢？”

    “讨厌。”林月推一把石磊说：“又不是拳击比赛，什么不堪一击啊。你不觉得他弹唱的诗词很是动人心弦吗？”

    石磊就笑：“呵呵，你是说那些泰戈尔的诗词吗？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请学校诗社的成员上我们的节目去做深度对谈啊。”

    林月颓然败下阵来，好像石磊说的也与道理，她也有些糊涂了，说不清那个当下让她燃烧的力量来自哪里。或许只是因为泰戈尔，林月这样想着，就把心底滋生的念头悄悄掐灭了。

    后来有一天，林月和唐雅洁放学一起步行回家，恍惚看到一个影子在在马路对面晃了一下就不见了。林月的心一阵狂跳，拉着唐雅洁穿过马路就往东篱菜市场走。唐雅洁挣扎着说：“林月你这是要干嘛？逛菜市场吗？”林月说：“对，我们去看看有新鲜的冬笋有没有上市，买回去让妈妈炖肉给我们吃。”

    林月和唐雅洁在菜市场转了很久很久，哪里有新鲜冬笋的影子，时值黄昏时分，蔬菜的摊位多半已经收起。林月也不说话，只是拽着唐雅洁的手快步疾走。走回到菜市场门口卖鸡蛋的摊位，林月想了想，蹲下去挑了一些鹌鹑蛋。张秀秀热情地招呼着这两个穿着校服的漂亮姑娘，最后还多拿了两颗鹌鹑蛋塞进林月的袋子里。

    林月提着鹌鹑蛋走出东篱菜市场的大门，内心觉得无比惆怅，还是打起精神跟唐雅洁说：“明天早上我们可以自己煮鹌鹑蛋吃了，或者用平底锅拿来煎，出锅的时候洒上孜然。恩，一定像小吃夜市上贩卖的异样美味可口。”唐雅洁说：“月姐姐，你什么时候对厨艺这么感兴趣了，请问你能打开煤气的开关吗？”林月淘气地说：“额，我只是向你建议而已。至于具体的操作，交给你，我放心。”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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