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木苏里(56)
江添从桌边站起身,刚刚还在狡辩的人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干嘛?盛望抬着头问他。
江添动了一下手指,说:倒热水。
盛望哦了一声,目光又垂下去,松开了手。
江添去厨房翻出玻璃杯洗了一下,倒了半杯开水,又兑了点老头晾着的凉白开,然后回到厅堂把杯子搁在盛望面前。
什么时候搬?他问。
嗯?盛望没反应过来。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换教室?
中午。盛望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午休结束之前吧。
其实时间剩得不太多了,但他们谁也没开口说要走。厅堂陷入长久的沉默里,盛望端起杯子小口喝着微烫的水。
又过了很久,他忽然开口说:这是真的没考好,哪门都有很多失误。
骗鬼吧。
江添心里这么说,嘴上却道:好。
盛望又喝了几口热水,也许胃疼缓解了一些,脸色有所好转。
江添安静片刻,又点了一下头,沉声说:好。
*
明理楼的午休向来安静,今天却很吵闹,站在楼下都能听见上面挪动桌椅的声音,乍一听很是热闹,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盛望回到教室的时候,其他四个需要换教室的同学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其中一个两手空空,显然已经往楼下跑过一趟了。
盛哥,你们是在B班吧?那人问道。
盛望点了点头,他哭丧着脸说:行吧,好歹就在楼下,只隔着个天花板。
你不在啊?盛望问。
我得去1班。他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杀回来。
想什么呢,肯定能啊!高天扬安慰道。
那男生倒是很清醒,幽怨地说:每次有人出去估计都是这么安慰的吧,最后有几个能回来?
高天扬噎了一下,一巴掌拍在他后背说:那你不能争口气啊!
他又跟盛望对了一下拳,说:盛哥,你也不对,你也别太过争气了吓到我们。
高天扬说完,下意识朝江添瞄了一眼,他以为自己会被江添逼视,就像上次说路过一样,没想到这次江添没抬眼。
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两人之间某种微妙的变化,但凭他腔肠动物一般的脑回路,并不能描述这种变化在哪里。
于是他选择了闭嘴,安静如鸡。
盛望把一部分东西塞进书包,正准备抱起另一摞书,就见江添弯下腰,替他把那些抱上了,然后抬脚朝楼梯口走去。
排名这种东西毕竟是每个班关起门来说的,没换教室之前,没人知道别班什么情况。
B班正清扫空桌等楼上的人下凡呢,没想到第一个下凡的是江添,吓得值日生抹布没拿稳,差点抹另一个人脸上。
什么情况?有人小声议论,搞什么大新闻呢江添要换班?
做你的梦吧。另一个人嘲道,肯定是帮人搬东西啊。
谁这么大牌面?
正说话呢,盛望挎着书包跟着进了教室门,众人又傻了。
几秒之后,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喏,牌面来了。
空桌有几张,江添问盛望:坐哪?
这边!某一张空桌前突然伸出一只黝黑的手,盛望朝那边看去,就见史雨指着自己前面的座位说:坐这吧。
也行。盛望点了点头。
江添说:他比你高么?
史雨:就不要计较这种问题了吧,差不多啊添哥。
江添没再多言,走过去把盛望的书放下来。其他换教室的同学也陆陆续续来了,占据了剩余几张桌子,盛望把书包塞进桌肚,正准备把东西往外掏,就听见江添说:我上去了。
他动作顿了一下,抬头道:行。
他看着江添从教室后门走出去,很快消失在走廊里。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当初在隔壁卧室看到行李箱的时候,还有某个课间,江添在教室后方对他说以后总会要搬的时候。
只不过这次是他下的楼。
是你自己选择走远一点,自己要下楼来的,就不要假惺惺地舍不得了吧。
盛望对自己说。
午休还有十几分钟结束,换进B班的人都已经安顿下来,教室慢慢恢复安静。这里组与组的排布不太一样,陌生的间隙、陌生的面孔,周围还飘散着陌生的清洁剂香味。
但是没关系,他转过那么多次学,换过那么多个教室,这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适应性很强,哪里都能活,不用几分钟他就能习惯这里,就像当初跨省转进A班一样。
胃疼还有点残余,盛望整理好东西便趴在了桌上。
他打算趁着午休的尾巴闭目养神一会儿,却一不小心睡着了。就像有时候明明早已计划好了,却总会有些人、有些事落在计划之外一样。
*
A班在年级里是令人艳羡又望而却步的地方,于是有些同学虽然考进了前45名,却迟迟不敢进教室。
B班1班的人都换得差不多了,A班那几张桌子还空着。江添回到教室的时候,看到门边站着几个探头探脑的人。
高天扬再次肩负起了交际花的重任,他主动冲外面的人招手说:干嘛呢朋友们,站军姿啊?桌子都给你们腾好了还不进来,要不给你们表演个列队欢迎?
不用不用不用。那几个同学满脸通红,拎着书包别别扭扭地进来了。
你们挑着坐呗。高天扬伸手指了几个空桌,刚要指到盛望这张,就听他添哥开了金口说:等下。
高天扬纳闷地看着他。
江添回到教室并没有坐下来,而是把桌肚里的书包、笔袋、卷子掏了出来。他个子高,伸个手就把桌面上的几本书丢到了前桌,然后拎着书包在盛望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高天扬没见过这种操作,顶着满头问号看了半天,问道:添哥你干嘛?
换位置,看不出来?江添说。
不是,看得出来。但是高天扬抓着抓头顶的板寸短毛,说:你干嘛突然换位置?
江添把东西一一放进桌肚,闻言头也不抬地说:我本来就坐这里,有问题?
高天扬这才想起来,盛望来之前,江添确实就坐这里。现在盛望换走了,他又拎着东西回到了这里。
他忽然有点感慨,又很快回过神来说:没问题,换过来也好。免得我上课想窃窃私语,完了往后桌一靠,新同学根本不搭理我。那就很尴尬了。
江添把东西放好,看了他一眼说:我也不会搭理你。
我知道啊,你不但不搭理我,还会请我闭嘴把头转回去。高天扬摇头说,这么一比,还是盛哥给面子。
江添抿着唇不说话了。他顺手抽了一本书,挑出一支水笔来,没再抬过头。高天扬长吁短叹地回过头去,跟宋思锐互损了两句,也刷起了练习卷。
大半同学抓紧时间睡起了觉,班长悄悄关了两盏大灯,教室里光线暗下来。外面风雨横斜,到处是滂沱水声,屋内却很安静,跟过去的每一个午休一样。
这几道竞赛题的题面很长,语句也很绕。江添看了好几分钟,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心不在焉。
他靠在椅背上,一手垂在身侧,一手夹着笔搁在桌面,笔身转了四五圈,他依然看不进任何题目,终于放弃地抬了眸。
靠在桌前的背影换成了高天扬,不再是那个热了喜欢把校服脱到肩下,拎着T恤领口懒洋洋透风的人。也没有人敢踩着桌杠,慢慢悠悠地晃着椅子,时不时会轻磕到他的桌沿,然后又笑着转过身来卖乖道歉。
他垂眸走了片刻神,忽然觉得兜兜转转一大圈,从起点又走到了起点,夹在中间的那个转校生似乎从未来过。
如果不回头,不去看那几个走班进来的新同学,他甚至有种错觉。就好像他只是午休趴在桌上睡了一觉,做了一场短而轻忽的梦。
闭眼的时候还是盛夏,睁眼已经到了深秋。
书包里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江添下意识掏出来点开微信,界面并没有新消息。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某个app投递的午间新闻。
他把下拉菜单收上去,沉默地看着微信界面的最顶端,那张扁扁的旺仔贴纸安静的躺在头像框里。
其实江添一直有改备注名的习惯,风格简单而无趣,就是完整的人名或称呼。顶端的这个,是他第一个例外。
他短暂地给对方改成过盛望,几天后的某个深夜又鬼使神差地改了回来。当时他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现在反倒能说清一些了他只是想看见对方的变化,换没换头像,或者开不开心。
他忽然想起好几年前的一个中午,也是这样连绵的阴雨天,那只叫团长的猫趴在窝里寿终正寝。
在那之前它其实有很多征兆,不吃东西了也不爱动了,他跑了很多家店,查了很多网站,试过很多方法,想让它再多留几年。
丁老头却说:老猫了,时间差不多,留不住了。
最后果然没留住。
好像总是这样。
小时候把江鸥的袖带绑在手指上,睁眼却从没见到过人。后来把自己的名字和照片做成纸条,绑在外婆手腕上,老人家也依然记不住他。再后来给团长拍过很多照片和视频,那只陪了他很长时间的猫还是埋进了地下。
他始终不擅长挽留,也从没留住过什么。
这几天盛望开始频繁地叫他哥,但他并不高兴,反而频繁地想起这些陈年旧事来。他知道这个勾着他脖子对他说我们一起住宿的人在往远处走,但他不知道怎么留住对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学不会挽留,还是只会一些硬邦邦的、偏执的蠢办法。
从未有成效,但他依然想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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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动摇
B班学习氛围不算特别浓, 正如史雨所说, 课上一半同学都闷着头。桌肚里打psp的、玩手游的、聊QQ微信的, 还有把手机横向塞在帆布笔袋里露出屏幕看小说的,借着长头发遮挡塞着无线耳机看视频的。
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充分显示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方总有办法查, 一方也总有办法玩。
A班几个搬下来的同学不太适应,也可能本来就心情不好,一个两个都绷着脸。
盛望成了唯一的例外。
当初史雨跟盛望说这些的时候, 带有几分吹嘘显摆的成分, 但他忘了,盛望换过的地方太多, 见过的班也太多了。
一个班有一个班的风气,比B班更闹的盛望都呆过当初升高中, 他们那帮有资格参加保送考试的尖子被挑出来,凑了一个考前冲刺班, 那才是真的不守规矩。
教室门一锁窗帘一拉,拼桌打扑克的、下棋的、头凑头开黑的都是常事。盛望当初带了个折叠篮筐钉在教室后墙,男生们手痒起来什么玩意儿都能往里投, 还敢比赛。盛望打篮球投篮奇准,主要归功于那两个月。
更有甚者还带了骰子,拿个马克杯当骰盅, 输了的请全班吃夜宵, 所谓全班其实也就18个人。盛望手气不行,请过很多次。
那时候学校食堂的夜宵特供给值班老师, 理论上学生买不了,怕耽误熄灯睡觉。但他们屡屡成功。有两回被人通风报信,值班老师带着扣分簿来抓人,他们兵分三路,愣是在围追堵截中甩了人,带着吃的溜回宿舍举杯相庆,然后周一国旗下批斗大会喜相逢。
史雨见过的没见过的,盛望大概都干过。徐大嘴有句话说得对,他也就是占了长相的便宜,看着乖巧老实而已。
他一度以为自己最喜欢那个班,因为肆无忌惮,因为热闹,因为可以避免回到无人且无聊的家。
后来保送考试结束,那个临时的班解散了,他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喜欢不过如此
假期第二天,那些疯闹出格的日子就变得模糊起来,一个月后,他连某些同学的名字都叫不顺了,只记得几个外号。再然后,那段日子里的人就都成了他们。
因为回想起来,那都是些零碎的、并不需要为之努力的事情,乏善可陈。
B班下午的课被物理数学占满了。老师在上面卖力地讲着解题思路,下面只有寥寥几人配合地抓着笔,盛望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并没有在记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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