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满格——楚寒衣青(85)
舒云飞的脸也红。
他又关了门,还掖掖遮光的窗户,很谨慎地拍拍祝岚行的肩膀:
刚才在外头有看见老师吗?
没有。祝岚行打量着舒云飞。
没有就好。舒云飞吁出一口气,在学校喝酒会被老师记过的,你们现在无所谓,我们要是被发现,搞不好会被集体禁赛。
说得也是。祝岚行附和一声,觉得舒云飞脑袋还很清醒,应该没醉。
要是运气不好,真的被老师发现了。你们就先从窗户飞走,我留下来,对老师发起自杀性纠缠攻击!舒云飞又啪啪拍着胸脯,一副很有担当的模样。
祝岚行。
亮哥,祝岚行,你们站着干嘛,赶紧坐过来。此时,坐在地上的圆圈里,向晨嚷了一句,大飞你醉了!
你才醉了。舒云飞不乐意,我说过不要搞这种圆圈做法,你非搞,你以为大家都是小朋友,团团坐吃果果?
呸,你这么能你来。向晨立刻反驳。
祝岚行和鹿照远默默看着这一幕。
都醉了?鹿照远。
都醉了。祝岚行肯定。
亮哥,祝岚行,快来!和舒云飞斗嘴的间隙里,向晨又转过头来,催了祝岚行他们一句。
两人这才坐到圆圈里头,补完了最后的缺口。
门窗紧闭,自从两人坐进来以后,向晨的注意力像是突然转移到了他们身上,开口抱怨道:为你们才开的欢送会,结果主人直接跑出来说悄悄话。你们是不是在说上哪个大学,哪个专业?
不是。鹿照远说了,在聊什么时候去旅游。
众人虎躯一震:都聊到毕业旅游这份上了?
也不算毕业旅游,就是普通的旅游。鹿照远解释,说不定我们还会再在这里留一年。
然而众人并不相信,全默默地看着他们,一副解释就是掩饰的模样。
向晨撇撇嘴:高三这种地狱有什么好留的。
你们都在这里啊。鹿照远顺口说,说完觉得有点矫情,又补了一句,这是朕打下的江山,朕还没决定放不放弃。
舒云飞笑了声:我倒觉得无所谓,今年留下来,明年也要散。三年前相识,三年后分别,一届届不都这样子吗?能联系的只认识一个月大家也会联系,不能联系的,认识十年,最后还会分道扬镳。
妈的真实。
扎心了老铁。
其余的队员调侃了两句,声音渐渐低下来。
剥离了欢乐的氛围,一种离别的愁绪开始在室内弥散,也可能是酒精激发出了平日所没有的矫情,向晨突然端起酒瓶,对着鹿照远说:
亮哥,来,干一个。
鹿照远此时可是很清醒的:你少喝点吧。
向晨呸呸连声:老大你够坏,你都要和祝岚行双宿双飞去了,还拦着我不许我借酒浇愁吗?
鹿照远飞速瞟了祝岚行一眼,反对的语气就不那么坚决了:你醉得过分了。
向晨低头,不管鹿照远的说法,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亮哥,你去上了大学以后,还会记得我们,和我们联系吧?高一时候我反抗傻逼教练,要被学校停课记过,是你拿着证据跑到教导主任那边拍桌子,订立赌约还记得我们一起捧起第一个实验中学市足球奖杯,那个奖杯金光闪闪艹
他突然骂了一声,拿袖子擦擦眼睛,一口干了啤酒。
都隔空闪到老子了。
好了好了,你说的时间太长了。舒云飞接上向晨的话,对鹿照远说,高一的时候,教练觉得我体型胖,不是练足球的料,不让我上场,还是你慧眼识英雄,天天放学留下来陪我训练,又帮我争取到了上场的机会不管你记不记得,反正我记得。
一个一个人开口了。
有些的事情很小,有些就是学校里随处可见的。
还有些人,也对祝岚行说了。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一天的下午陪对方聊了两句。
这件事情祝岚行已经忘了,这对他而言只是那些似有若无的联系中的一环。但这件事似乎给对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对方非常感激,说祝岚行帮他解决了人生里一个很大的困惑。
祝岚行微微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坐成一圈的众人,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不管睡没睡,都晕晕乎乎的。
鹿照远叹了口气:这下要怎么把他们都送回家啊。
祝岚行站起来:先收拾收拾这里吧。对了,关于去德国,要不然
嗯?
签证似乎还没过期,我们明天走吧。
第一零六章
两个男人的出行没有任何复杂之处。
买机票, 收衣服,拿好证件, 除此以外, 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等到第二天的晚上,他们已经坐上了飞机。
鹿照远原本以为下了飞机就能见到祝岚行曾经呆过的学校。
但祝岚行没有这个意思, 飞机降落的也不是他学校所在的城市,他带着鹿照远,沿着德国的各个景点,慢悠悠地逛了一圈,中途一直没多说什么, 就像任何正常的游客,拍照, 合影, 欣赏着各地的风光,其间甚至旅游了几个学校,直到一周之后,祝岚行停在一间学校之前。
学校门前有人流来来往往, 他们两人在人群里并不突出,鹿照远转头问祝岚行:怎么了?
我来过德国不少次了, 陪你试训, 过来读书,但一次也没有逛过这些景点。最初是因为父母过世,那时候我用专注学习来麻痹自己。
祝岚行慢慢说。
我没有和你讲过我父母过世的细节吧?车祸之中, 我父母并没有立刻死亡,警车,救护车依次到达现场,是现在医护人员在进行急救的时候,宣告死亡的。事后得知现场情况时,我情不自禁想,如果现在的医学再发达一点,如果当时我在现场,如果当时我已经是一个优秀的医生现在看来,这种念头大约只是落水人对浮木无助的拥抱,但在当时,直接影响了我在德国求学的态度。
祝岚行闭上了眼睛。
不用双目,他也能模拟出学校的模样,他记得图书馆,记得教室,记得解剖室,记得宿舍,记得自己交过的每一份作业,做过的每一个实验。
也还记得双目所见的最后一幕。
他向地面倒去,世界在双目之中振颤上浮,当他倒在地上,他看见松软的土地上,野草扎中脸颊,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血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熟悉的皮鞋就踩在他面前。
他以前所未有的角度,看见了自己的朋友。
对方的身材被仰视的角度急剧的拉长,脸全淹没在夜色的阴影中,但金色的,波浪似的头发垂下来,被月光染成冰冷的银白。
他看见对方的两臂垂下来,手里一根闪烁金属光泽的球棒一路递到他的面前。
他看见血液。
他的血液,染红球棒。
而后他再也看不见光亮,对于医学的期待,就像他的父母一样,在全无准备的时候,被收拾整理,妆点入棺,在漆黑与火焰中化成灰烬。
祝岚行停下来脚步。
他们已经进入学校,来到一处林荫道,林荫道旁还有湖泊,他低头向地面看去:我当时就躺在这里。对方也许想要将我杀死,投入湖中,但运气不错,正好有人路过,撞见了这一幕,我也因此获救。
祝岚行感觉自己手掌一重,转眼看了看,才发现鹿照远正牢牢握住自己的手掌。
他是谁?
他笑笑,安慰对方:没有什么,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被审判了,我也报复了。
他现在在哪里?鹿照远执拗问。
你不用这样祝岚行轻轻一叹,我说的报复,是真的报复。他这些年应该过得很不如意。
鹿照远抿直嘴角,盯着祝岚行,以无声的沉默坚持自己的想法。
祝岚行没有犟过鹿照远,他拿出手机,打给威廉,托别已久地叫出了记忆深处的名字:克莱斯现在在哪里?
请稍等。
几分钟后,威廉准确报出一个地址。
他们搭上车,车子在街头行驶,祝岚行也在车上告诉鹿照远自己过去的报复:
伤人罪判刑不久,等他从监狱里出来以后,我就安排人收买他身旁的人,让他的那些朋友一次次的背叛他,他不知道哪些朋友被我收买,也不知道下一次的背叛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做了这些事后,我并没有再关注这个人,但我相信他多少能够体会我当夜的感觉了
我会让他一直体会。
据说不久以后,他就不敢再相信出现在身旁的人,但只要是人,就需要社交。只要和别人相处,他就将陷入反复的猜忌和怀疑,无法摆脱。
祝岚行抬手揉了揉眉心,他略感疲惫。
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的
为什么?鹿照远开口说了上了以来的第一句话。
因为我自己也不想去回想。祝岚行沉默片刻,你有没有疑惑过,我为什么这么对待高小默?
鹿照远迟疑了会:我一开始觉得你比较大度,所以没有迁怒到高小默身上,再加上高小默也明显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的坚决拥护者
祝岚行听鹿照远说得有趣,不觉一笑。
但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鹿照远沉声说,我觉得你就算不恨他,也应该不想见到他。无论怎么样,他的父亲都是你失明的凶手之一。我我只要想一想,都觉得有些无法正常的对待他。
一开始不是的。
鹿照远的目光变得疑惑。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祝岚行重复一遍,我父母去世之后,公司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这时我的姑姑和姑父,已经是公司的高管,想要从他们手中完整的拿回公司的权利,需要引入外部斗争力量。但是那时候我的心思在医学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自己回公司和他们争权夺利
你鹿照远隐隐约约猜到了后续。
所以,我让两个人进公司。祝岚行的声音静得像是湃了冰的酒,一个是威廉,一个是我舅舅。
祝岚行慢慢说:我和你说过,最初我的家庭并没有这么有钱,是在我小时候,我父母开始创业创业总是忙碌的,一开始,既没有钱,又没有闲,他们就把我放在外婆家,那时候外公外婆还健在,但是老人家了,毕竟不能带着孩子天天到处玩,舅舅呢,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可能当时他觉得,带一个孩子是带,带两个孩子也是带,他带我去游戏厅,带我去动物园,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去学校里接我替我开家长会。
他不是我的父亲,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是以父亲的形象出现的。
后来公司上了正轨,我父母有时间回家了,我和舅舅的联系才没有这么紧密,但或者一周,或者两周,总会见上一次面。
等到事情发生以后,我想让舅舅进入公司,但舅舅一开始不太愿意。我能够理解。他有自己的事业,日子过得不错,年纪也不小了,当时想着的应该是退休休息。是我再三上门拜访,舅舅才点头同意。
当时他拍着胸脯对我说:你放心,我外甥的东西没能能抢,无论如何,舅舅都会替你守好你的东西!
后来
真令人意想不到。
鹿照远的回答是一个非常非常紧密的拥抱,他的声音紧绷着,好像只要施加点微小的力量,就能使其崩断:我要怎么才能安慰你?
你不用安慰我。
祝岚行环住鹿照远,他低下头,唇贴着对方的耳。
灼热的气息从耳朵一路烫到鹿照远的心底。
你就是我最好的安慰剂。
车子到了。
从车上下来,面前是一家城市角落的酒吧,推门进去,灯光昏暗,半圆形的卡座里,零零散散坐了不少的人,但祝岚行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吧台前的一个男人。
那是个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身影。
他昏昏欲睡地靠着自己的啤酒杯,原本英俊如同雕刻的面容,如今胡子拉杂,涨得通红,总是细心打理的,像是电视里中世纪贵族一样的卷发,也不知道几天没洗了,油腻腻卷曲着搭在肩膀上,如同一滩煮得极其糟糕的通心粉。
克莱斯?
祝岚行喃喃一声,声音很轻,几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自事发到现在的时间不算太长,连十年都没有,但对方似乎换了一个人。
细不可闻的声音似乎被吧台的男人感觉到了。
他撑着脑袋,晃着头,心不在焉地朝着祝岚行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祝岚行清楚地看见,对方在望见自己的时候,瞳孔骤然紧缩,面上的酒意全部化成充满恐惧似的空白。
而后,又变了。
克莱斯还是直直地望过来,望着自己。
但他的眼神变得麻木,原本泄露出的表情也全部收敛为一片虚无,像极了那天夜晚上,他所见的藏在阴影后虚无面孔。
他看见了祝岚行,却像没有看见一样。只从吧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朝着酒吧的大门走去。
祝岚行曾经也想过自己和对方的再度见面的情景,但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他看见的不像一个人,像一具尸体。
还是一具充满了逃避意味的尸体。
克莱斯走得不快,摇摇晃晃的来到两人身旁的时候,鹿照远转头问祝岚行:是他吗?他看着都有四十岁了。可能心虚的人总是老得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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