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如从未有过如此感受，战马的冲击，让他感觉不到一点凉爽。体内气血翻腾，心里有如被利箭刺穿，十分难受。

    这十二万人，有八万属于他的家族。要是没了这支兵马，他不但与皇位无缘，家族也会一落千丈。

    他现在已经后悔，悔不该领兵来大唐。没有碰到何浩然时，虽打得不太顺，伤亡并不大。现在他还未与何浩然打，不祥的预感已在他心里升起。

    “娑摩禅师，你说那些弟兄能不能抵挡住何浩然？”

    娑摩禅师的预感比牟如还要强烈，只是没与何浩然打过交道，实在不敢相信对方能轻松吃下那么多人：

    “尚相他们在长安虽败了，已对何浩然很了解。有他们在，想来暂时抵挡住对方的攻击没问题。”

    牟如正要再问，前方一骑奔来：

    “二王子，前方山后，我方有好兄弟被唐军围住。周围有不少唐兵巡视，死了不少打探的弟兄。”

    “他们在前方，”牟如又喜又忧：

    “大家快，冲过去将我们的弟兄救出来。”

    “且慢，”娑摩禅师出声将大家打住：

    “何浩然诡计多端，谨防他再次耍诈，我们不可贸然冲过去。”

    牟如和众将听得一肚子火，牟如忍着怒火指着对面的大山：

    “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可以先占领那座山，这样攻守皆可。一旦将那些弟兄救出来，我们就依靠那座山和他们周旋。”

    对面的山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上面的事物。娑摩禅师不是神仙，他哪知道山后的情况：

    “上山怕不保险，要是唐军将我们困在山上，大家不饿死也得渴死。先派出一队骑兵到四周打探，要是四周没有唐兵，我们再出兵救援。”

    来报信的骑后很有些不满，插嘴说：

    “我们已经打探清楚，四周绝无唐军。”

    “走，跟我一起去救出那些弟兄。”牟如的耐心耗尽，带着大军朝山那边冲去。娑摩禅师知道自己的话没说服力，没碰到的时候想碰到，正碰到叶升的援军，心里又有些打退堂鼓。这种只存在于感觉上的东西，就算是他也说服不了众人，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冲去。

    牟如还算听他的话，没有派人抢占山头送死。从右边的斜坡冲出。还在半途，下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下面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若大的草原被血染红，人命战马在这里一文不值，尸体到处都是。兵器、箭羽在血泊中随处可见。这些东西被他们一带而过，他们的目光，被中间的战团吸引。

    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圆被分为两层，外面是一层厚厚的唐军，起码有六七万人。里面身穿蕃军服的土蕃兵将结成一个圆，大概有三万余，被唐军死死围住。不过此时有些怪异，并没几个地方在战斗。

    他们出现后，被困在里面的蕃兵大喊：

    “二王子来了，我们的援军到了，绝不投降，和他们拼了。”

    牟如一听投降二字，大概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挥刀大喊：

    “杀光这些唐军，替死去的弟兄报仇。”

    四万五千蕃兵，浩浩荡荡朝山下冲去。天才安排的这个场景，成功骗到聪明的娑摩禅师，跟着大家冲向陷阱。

    不待他们冲来，下面的唐军开始变阵。仿佛知道吃不下这么多的蕃军，对着山这面的唐军迅速撤退。仗还未打，里面的蕃军已获得自由。围阵解开，三万多蕃军如水似的朝他们援军涌去。

    分开的唐军阵形再次发生变化，可能又觉得能吃下这些蕃军，跟着脱困的蕃军一起冲去。两支蕃军快要融合时，前方一个蕃将大喊：

    “大家小心，这些人有问题。”

    这个蕃将的眼力简直令唐军将士感到不可思议，三万多蕃军，只有前方八百多人才是真正的蕃人，其他全是唐人。为了不让对方看出来，他们脸上、脖子上涂了不少血，一个个像红脸关公。在如此短的时间能看出，一般人很难做到。

    蕃将的叫声有些晚了，前方的蕃兵刹住车，还没能有任何防御，对面一网箭雨射来。刚才喊话的中年将领速度非常快，轮起长枪将前方舞得密不透风。但更多的人没他这样的本事，最前排的蕃兵蕃将仅剩下他一个没倒下。

    越来越多的箭雨毫无间隙，一排排蕃兵倒下，不少战马也跟着遭殃。一些受伤较轻的战马，发狂朝四周冲去，将原本就已混乱的阵营彻底冲散。

    顶在前方的八百多个降兵没有出手机会，战事一起，他们在拉苏旺的带领下迅速朝左右撤退。并不是他们不愿意对族人动刀子，何浩然留着他们还有大用，这些人已经彻底被唐化，是以后管理土蕃的中坚力量，损失一个都很可惜。

    “布阵，给我顶住。”牟如在中间急得团团转，本想亲自上前去尝尝箭弩的滋味，被众亲卫挡住，只得在中军无力大叫。

    牟如的声音再大，也大不过此时的惨叫声，没多少人听到他的喊话。但行动的人不少，一群盾牌兵速度插入前方，将箭弩的势头挡住。早已到位的弓箭手在后面对射，唐军中出现伤亡。

    左右的唐兵已经冲到，十分有序一排撒兵过去，在外面铺了一层手拿连锁铁盾的唐兵。娑摩禅师顾不得细想，冲到牟如旁边：

    “二王子，唐军想包围我们，快让大家撤退。”

    牟如虽惊惧，但愤怒在他心中完全占了上风。他当然不认为刚才那一幕完全是在演戏，地上那些蕃兵的尸体作不了假。他们已经得到报信，尚息东赞为了支持他们，已经将叶升的兵马全带走。

    可惜飞鹰传信也有诸多限制，并不是让它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六万六千兵马，连一个报信的也没有。想到这里，牟如已不再顾及其它：

    “为何要逃？我们还有四万五千兵马，就算死也要拉他们垫背。”

    娑摩禅师非尚息东赞可比，智力虽悬殊不大，军事上这一套远胜对方。见牟如死心要一拼到底，叹声说：

    “就算要和他们拼，也不能让他们将我军围住。一旦被围住，他们有的是时间和方法来对付我们。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快撤到坡上去，占据有利地形再和他们拼。”

    四万多个蕃兵，一时间哪能被围住。在牟如和众将的带领下，蕃军很快从半围圈阵中冲出来。按娑摩禅师的方法，向左右斜坡地、山上甚至树林中冲去，率先占领有利地形。

    娑摩禅师十分狡猾，没有将大军挤在一块。蕃军在制高点站了一长排，要是现在攻上去，他们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消灭对方。何浩然现在有的是时间，果断叫停。

    两支大军一上一下对峙着，大家有些看难了，一群将领来到中军商量：

    “他们的地形对我军不利，硬攻伤亡太大不值得，大家说说这一仗我们怎么打？”

    何浩然说完，众将谁也没开口，全都看着他。打了一天的仗，他们并不感觉累。这九万五千将士，有大半是生力军，都已经吃饱喝足。

    在何浩然的带领下，他们又打了一场奇迹般的胜仗。上一战杀了四万多敌军，俘虏两万。他们有四千三百多弟兄死亡，另有几千将士受不轻的伤。那些受伤的将士和五千多人，一起押着俘虏先回叶升，休养好后再上战场。论损失，他们不足对方十分之一。

    不说从京畿同来的将领，朔方这些未一起战斗过的将领也彻底心服。何浩然说出这一战的难处，大家有些不敢开口。在一旁的李水音没有客气：

    “派兵去前方，再将左右堵死，四面夹击，他们再有什么有利地形也白搭。”

    “若是绕道四面夹击，对方随时可能会从一边突围。只凭一边的兵马，不容易将他们全留下。”李雪韵想的比李水音高出不止一筹，将李水音的围攻之法打消：

    “现在牟如处于冲动状态，一旦他清醒过来，很有可能逃走。我们的围攻计划被识破，有娑摩禅师在，这一战的敌人虽少，要比上一战的难度大。”

    不少将领颇为认同李雪韵的话，见她们都开口了，韦皋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们虽占在制高点，带的粮食水总有限。不如让他们逃，在那边多留些人。一旦逃到下面来，他们就失了地理优势。”

    世间上没有破不了的阵，只有破不了阵的蠢人。开始何浩然一家在山上的位置，现在已被一群蕃将占领。见下面的唐军陆续撤走，牟如的怒火熄灭大半，焦急问：

    “娑摩禅师，我们在这里守并非上策，水粮迟早要被耗尽。现在天色已晚，要想办法突围才是。”

    “他们撤除，定是想去前方围堵我军，”一个身体修长、看起来颇有威严的壮年蕃将说：

    “不如我军趁机去袭击叶升，去他们后方大杀一场，我看他们如何去征伐我土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