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一直憋着没有用过股权激励，直到这一次，是因为你要说服你目前能躺着挣钱的团队，迁移到一个还在纯投入而前途未卜的项目？

    你是因为原先他们的短期利益和公司的短期利益一致、而现在他们的长期利益有可能跟公司的长期利益不一致，所以把股权这个因素加进来，让他们变得‘个人的长期利益也跟公司的长期利益一致’？”

    韩婷听完顾骜的剖析后，如是总结道。

    顾骜一口饮尽红酒，肯定道：“没错，我一直信奉一句话，如果你跟对方只有一天的共同利益，那你应该跟对待建筑工地的民工一样，给对方日结劳务报酬。

    如果你跟对方有一周的共同利益，那跟美国的流水线工人一样，结周薪。

    如果你跟对方有一个月的共同利益，那跟白领职员一样结月薪。

    如果你跟对方有一个季度或者一年的共同利益，那你跟给研发/销售骨干、部门经理那样，靠提成和年终奖拉人。

    只有你必须跟对方保持两年以的共同利益时，你才要动用到股权。一旦用了股权，意味着他要一直跟你走下去。

    公司的牌子、商誉、名声变得值钱，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尽管这些无形资产他个人永远无法直接变现。公司暂时要亏一两年提成、投入新项目的损失，他也才会愿意暂时忍受。股权的使用，只跟一个因素有关，那是你需要他为你多久之后的利益考虑。

    如果不满两年的短期利益，一律不用考虑股权，那东西不灵活，尾大不掉。年终奖你好歹还能今年努力了多给点、明年放羊不给。股权给了之后，你反悔都反悔不了，震慑懒惰者和私心者的手段少了很多。”

    互联公司都谈股权，是因为互联公司都在赔钱。

    从一开始是现金奶牛的生意，谈什么股权！年终奖够了！

    顾骜开始给埃里克森、卢卡斯教授，乃至杨自豪、鲁运达分股权，正是因为从今天起，他需要他们也跟他一起珍惜“天鲲”这个品牌，让他们不要考虑任何可以捞到快钱、但是会有损天鲲口碑的事情。

    如被顾骜否决掉的那个“再造一款用户买回去玩两百个小时会扔掉吃灰、并后悔买亏了的掌机”。

    韩婷听到这儿，只觉得一阵醍醐灌顶，很多事情彻底融会贯通了。

    业绩是自己的，牌子是公司的，只有牌子和商誉，永远不可能被员工拿去变现。所以给他们一丁点股权，能买通员工珍惜公司公有的品牌。

    所以，股权分配的最大范围，是那些“有机会为公司增添美誉，或者损害公司形象”的所有员工。

    至于那些想损害公司名声都没机会的人，他们没资格被分配股权了，因为他们连理论的威胁都没有。

    如流水线的工人，算他们想怠工生产出次品，质检也会发现和阻止他们，所以他们没机会破坏公司的声誉，这种人走到全世界任何高效的公司，都是没有股权的。

    而销售人员，他们有可能在客户那儿诋毁公司的商誉、泄露内幕假装跟客户一条心套近乎，来换取“公司名声受损、但个人业绩增加”，所以他们理论是有被授予一丁点股权的利用价值的。

    至于研发、设计人员，他们也有机会消极怠工，弄个产品体验不怎么好的东西、不精益求精，让公司的声誉形象增量减少。

    一言以蔽之，有机会损害公司声誉的人，才能被纳入股权利用价值后续考虑的基本盘。这个盘外面的人，在考虑股权架构问题时，连像个完整人一样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述这些话，都是韩婷被外部世界的新颖管理理念、刺激得略有黑化趋势前，矫枉过正的极端想法而已。

    她困惑之下，艰难而悲伤地反问：“我有些理解老福特那句‘我只是想雇佣一双手，为什么偏偏这双手还要带一个脑袋来让我一起养活’了，至少，按照这个标准，我回到汉乐电子，那儿能被像‘完整的人’一样尊重的员工，没有多少。这真的没法改变吗？我不想当那样的黑心资本家，工人介级才是主人啊！”

    顾骜安慰道：“当然也不是，刚才那些假设，都是‘假定他们没有资格影响到公司的声誉，所以没有股权层面的被利用价值’。可是，如果你能参考一下丰田的‘精益生产/精益管理模式’，而不是只看到福特那种老掉牙半个世纪的陈腐，你不难发现：

    在丰田，一个产线工人也是可以提出qc建议的，也是能提出优化工艺流程的，也是有权在发现系统性次品风险后，在每个工位摁紧急停止按钮、暂时止流水线流动的。

    这种情况下，工人是一个有资格影响到公司品牌形象和价值的变量了。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来，曰本人的很多工艺流程和质检标准、挪到其他国家去，产品质量是不如曰本本土的质量好，因为在日企里，每一个人的积极性与否，是影响到最终的精益求精程度的。

    所以，‘工人有没有在股权层面被利用的价值’，要看你的制度有没有设计给工人发挥的空间、他们愿不愿意发挥、发挥得好的奖励对他们是否有诱惑力，乃至企业化，等等很多因素。这不能一概而论的，你给了机会，他们愿意抓住，他们是有额外价值的人。管理的事情太复杂了，你不可能听我几夜讲解懂。”

    顾骜最后的答案，让韩婷内心稍微好受了点，从小教育接受的三观崩塌程度，也稍微弥合回来一些。

    “我们国的工人，肯定小曰本的工人积极勤奋！他们肯定有利用价值的！”韩婷自我安慰地低声呼喊了一句。

    顾骜柔声劝说：“这两天你也累了，别想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其他讨论等着我们呢。新一代家用机的竞争，是不容许失败的，我们的质量把控也要再提升一个等级，光靠你和郭台名现在的配合度还不够。后面两天，我还有几个计划，大家几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韩婷很听劝，休息去了。

    半夜无话。

    ……

    第二天，顾骜养足精神，继续纵横捭阖地布局。

    他要控制的最后一块不确定因素，是生产、质量和工艺层面的漏洞，以及供应商竞争的制度设计。

    韩婷也第一次坐在了顾骜的对立面，参与会议。与会者也换了一班。

    会议一开始，顾骜大气地定了个基调：

    “至今为止，我们天鲲娱乐和汉乐电子的合作，都是非常愉快的，双方并肩作战，亲密无间，汉乐电子在天鲲的订单与外汇供给下，茁壮发展成内地有数的大型电子生产巨头。

    而汉乐电子以及郭总掌握的更游供应商鸿海精密，也为天鲲的产品提供了业内优秀的质量和稳定性。在此，我先感谢诸位友商一直以来的鼎力相助。”

    郭台名这次也特地从特区赶来会谈，他不如韩婷那样知道内幕，微微有些忐忑。

    “听顾老板这意思，是要引入供应商竞争还是怎么的？总觉得他这番好话后面，肯定要跟一个‘但是’……”

    郭台名猜得不错，因为顾骜立刻但是了。

    “但是，随着业务量越来越庞大，很多询价和磨合方面的问题，也日渐凸显。我跟韩总私交很好，要是我算一个物料成本，然后加个几块钱毛利、报给韩总让她代工，她多半是会给我这个人情的。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公司大了，每个公司都有几十人乃至百人，他们的收入和利益，是跟自己公司的总利润、项目利润挂钩的。我跟韩总愿意认账、或者某次吃点亏，下面的兄弟们难免会有不愿意的，这不利于服众了。”

    这番道理非常正确，郭台名听了也心有戚戚然，越俎代庖先问了：“顾总，这事儿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知您有什么解决设想呢？”

    顾骜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这个问题很好：“所以我的设想是，双方都要扩大自己的业务范围，不再主要被一个大客户绑定，免得对市场价格信号失去敏感。

    我们天鲲娱乐，将来除了找汉乐电子代工之外，还要维持一到两家小供应商，为我们代工一部分、也提供一个产能保险。

    同理，汉乐电子在电子消费品领域，除了目前针对大陆市场的彩电业务之外，还可以帮忙代工一些随身听、别的便携式电子消费品。

    双方都有了备胎之后，也能确保市场竞争的活水被彻底激活，将来互相谈代工价时，也能不再觉得是你吃亏了还是我吃亏了的问题。双方手下的弟兄们都能服众，不至于觉得自己的利益被老板输送给了友商。”

    郭台名听了，眼前一亮：“这一点，我们是没问题，可是，天鲲娱乐不怕增加供应商导致质量风险么？据我所知，除非您花大价钱找曰本厂代工，否则你在全亚洲，都很难找到质量跟我老郭与韩总合作的质量了。”

    郭台名这句话倒不是吹牛，因为历史富士康系的质量管理确实是很牛逼的，而当时棒子也不咋滴，所以排除曰本人之后，真是在亚洲没什么对手。

    面对这个好问题，顾骜赞许地回答：“这当然是一个问题，所以我想到了另外两点补充办法——首先，我希望韩总可以答应，以后会允许郭总的鸿海精密不但给汉乐电子做游供应商，也能给其他电子组装企业做游配套。

    我相信郭总在自由竞争下发挥出来的质量意识。这样，我们做到了三个环节都自由竞争、能庸下，风险大大降低。

    其次，我们可以三方出资，成立一家‘工艺流程设计公司’，这家公司以后专门负责生产化设计工作，把目前天鲲娱乐那些由硬件工程师跟线的活儿接过去，还专门负责优化产线流程和工艺、形成专门的工艺件编制。

    我希望这家工艺设计公司制作出来的工艺流程件，可以做到标准化，将来无论拿到合作体系内的哪家代工厂去代工，代工厂的车间主任拿了工艺件都能没有歧义地彻底看懂、并且尽快施工。这样，引入新供应商带来的质量管控风险，降到最低了。

    何况，这只是加入一点竞争元素，激活这一潭活水，我们绝大多数的产能，将来还是会由汉乐电子代工的，毕竟如今月产30万台掌机的大厂，在东亚除了曰本地区以外，可是屈指可数。”

    “妙啊！现在的产线工艺设计，都是天鲲来了硬件工程师、跟咱的产线负责人沟通一下，然后定个流程。如果以后把产品设计和工艺设计分开。工艺设计独立由第三方完成，兼容性、通用性和质量稳定性，不来了么！”郭台名眼前一亮，发自内心地叫好。

    他完全意识得到，顾骜的建议，对于他做大鸿海精密也是非常有好处的。

    只能说顾老板的意识太超前了。

    到底是在美国都混得风生水起的大亨，见解高度是不一样。

    韩婷也是在电子厂管理摸爬滚打了两三年的，她同样意识到了这里的玄机，所以毫不犹豫地附和：“我也同意。不知小顾你觉得，这个工艺设计公司，如何组建为妙呢？”

    顾骜：“我准备明年等我们这儿的某一个重要项目即将结束时，把硬件部目前的主要负责人之一，鲁运达派去新的工艺设计公司。以后他不再管电路研发了，而是专管工艺实现。

    他已经跟着我做了两个大项目、若干街机小项目，至今为止投产跟线都是他去的，全流程经验绝对丰富。我相信他足以胜任未来的‘汉鲲电子工艺设计公司’总裁，你们没有意见吧？”

    韩婷：“人选我没有意见，汉乐可以出两个应对工艺改良和排查经验最丰富的车间主任，去当个技术副职好了。关键是股权准备怎么出资？这家公司，被谁彻底控制，都难免让下面的员工无法心服口服。”

    顾骜：“那按我们三方40%、30%、30%出资好了，这样任意两方联合起来，都能超过50%，防止大家觉得工艺设计后的定价有偏颇。

    我觉得这家公司需要一定的电子工艺测试设备，硬件成本还是较高的，加短期内不可能盈利。有200万美元总股本才能稳步确保够用。由天鲲娱乐出资80万美元，汉乐和鸿海各出60万美元好了。”

    “我同意，这事儿这么定好了。”韩婷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