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景雪尧 作者:郑花吐

    天天都在外婆家，呆到六岁才回到自己家。听邻居说大黄很乖，家里没人的时候，大门是用链条锁着的，它刚好能从缝隙伸出来颗狗头，报纸都是它叼着放进去的。

    57.

    我和垃圾堆相伴在最后一排，靠窗外是自行车棚，车棚往后是操场。我听到有人在喊“小景传球”，我想到景雪尧投篮时一晃而过的雪白腰肢，他皮肤上的汗水像海底波光粼粼的美人鱼，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我脚下像踩了台缝纫机，我其实有点性早熟，想到他我就浑身发热，不能自已。

    58.

    李艳如在我眼里像个放荡的妖女，我很长时间都活在她的压迫下。管金玉有时候会来找她，说些只有她们懂的话题，我并不是很感兴趣。不过无一例外总要扯到景雪尧，托她的福，我了解到很多关于她男朋友的事。比如景雪尧暑假去了西藏，昨天通宵打游戏旷了早课，偶尔会看新闻联播和《极道鲜师》，卧室里有科比的签名海报和篮球，不喜欢甜食但豆浆一定要放糖，很讨厌小孩子和猫，以及一切毛茸茸的东西。我用书遮住脸偷笑，他和我一样讨厌小动物，我们都缺乏爱心，简直天生绝配。管金玉嘴皮子很溜，很适合去说脱口秀，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分手。

    59.

    中午吃完饭大家都在楼道聊天，运气好的话我可以见到景雪尧。今天预报多云转小雨，他穿着黑色卫衣和短裤，露出线条笔直的小腿。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孩身上是不可能有什么香味的，有也是青少年的汗臭味。但景雪尧的身上总有股很纯净的香味，像冬天的暖宝宝，像只温柔的手在抚摸我的头发，闻到这股味道我就很安心。听说他暑假和朋友去了西藏，所以脸和身上都晒黑了一点。我知道他爸妈两地分居已久，似乎离不离婚都无所谓，也都不怎么管他。

    60.

    暗恋和我都是需要自作多情才能活下去的，我想象在所有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也如我爱他一般渴望着我。

    辛苦了。我想过去抱抱他，可我不能。

    61.

    我很少有食欲不振的时候，小时候大人说好好吃饭才会长高，我天天吃成猪也没见长个儿。我妈不怪遗传只怪我不爱运动，她和我外婆坐沙发上看偶像剧，交口称赞立威廉长得帅，说有贵族气质。又扯到我身上，说我长大有他一半帅就烧高香了。我知道父母总爱望子成龙，但异想天开就不好了。

    ☆、第五章

    62.

    我们家花卖的不错，我妈盘算在镇上开个店，这两天兴匆匆地在挑选门面。

    窗外雨下了一夜，我最讨厌出门时下雨，我家门口有段泥路，要走五六分钟才到公路。每次下雨都要搞得自行车泥泞不堪，我的鞋子也遭殃。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我表哥表姐多，他们的旧衣服也就多。照我外婆的话说，都便宜了我。每次当我穿着不合身的，甚至是女版的衣裤，迟到又狼狈地钻进教室，总免不了班主任一顿冷嘲热讽。

    63.

    管金玉说老师让景雪尧当数学课代表，目的是想用激将法让他好好学习，但到底没激起来，他该怎样还怎样。

    李艳如听了像鸡一样咯咯直笑。让他担任班长也是，他可能大体与常人不同，一般的计策对他不管用。

    64.

    我的书包是初一买的，它总算是经历不住风霜，在这个雨夜拉链坏了。书一直往外掉，李艳如看到焦头烂额的我，招呼管金玉给我打着伞。我毕竟不是修拉链的，所以耽搁了很长时间还是没办法。我周围聚集了很多同学，可能是李艳如的朋友，好多我不认识的脸。

    我刚想说不用管我了，就看到景雪尧冷漠的脸。雨渐渐小了，雨点断断续续地砸到我头上，雨珠顺着他纤长的睫毛滚落，落到我的心上。

    他对我来说是□□又是蜜糖，他接过我的书包抱在怀里，说先放到他家里，明天让管金玉交给我。

    我能说什么呢……天可怜见，景雪尧真的、真的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65.

    管金玉埋怨我对她不热络，李艳如说我对谁都是这死妈样。她最近模拟考成绩退步的厉害，我怀疑她谈恋爱了，班主任怀疑我影响了她，把我们座位调得天南海北。我又成了只讨人厌没人理的臭虫，不过我很开心，十分开心。

    66.

    外婆和外公在打桥牌，我跟着表哥去摘酸枣吃。不是树上的那种大枣，是地里长得比黄豆大一点儿的，椭圆红色的小果实，味道酸甜。枝条又有很多尖细的刺，吃不到几颗就要被扎，很烦人。

    67.

    晚自习的最后两分钟，我们班同学已经按耐不住，窸窸窣窣地收拾书包。他们不走正门，都踩着我的课桌翻窗出去，外面就是车棚，这是取到自行车的捷径。

    早晨我都要用课本擦干净桌上的脚印，先用书拍掉灰尘，再摩擦干净。数学书封皮被我搞得破了几个洞，又脏又难看，惨不忍睹。

    68.

    中秋节和国庆我家都在掰玉米，玉米叶子扫得我脸疼。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日头正晒，我们都满头大汗，谁也不想说话。为了防止划伤我戴了手套，一家人齐心协力很快一亩地就掰完了，砍杆子留到最后几天。水不够喝，我舅去亲戚地里摘几个苹果回来吃。临近傍晚凉风习习，这是一天干活最舒服的时刻。太阳慢慢落山，外公点燃玉米杆子生火，给我们烤玉米吃。

    69.

    景雪尧抱着篮球从我眼前走过，我们隔着三四个同学。他目不斜视，步伐轻盈，头发和身高都拉长了几公分。

    我猜他今天心情一定很好。

    其实能看到他，和他拥有相同的成长轨迹，即使是片段式的……甚至成绩单上我们名字的几次并列，也都是负面的，可对我这条咸鱼都是种解渴。

    我想起他不经意的侧脸，开始写老师布置的作文——我是？

    我是一只飞蛾……划掉。

    我是一条咸鱼。

    我不是飞蛾，我不敢扑火。

    70.

    在我妈看来，年少的痛苦不叫痛苦，叫庸人自扰。我不敢让她知道我任何心事，小时候想买水彩笔，被我爸提着领子扔后院打过一顿，膝盖现在还有个疤，我就不敢提任何要求了。

    在外人看来我爸脾气很好，总是笑呵呵的。当然他某些时候对我很好，开明诙谐，是会和子女做朋友的家长。但他喜怒无常的部分都是留给我的，所以我很怕他。小时候这些都写日记上，不小心被我妗子看到，她告诉了我妈，我妈说要告诉我爸，吓得我满村子乱窜，一下午不敢回家。

    71.

    回家的路上已经看不到喇叭花和酸枣，也闻不到洋槐花的香味。外婆在房上晒玉米粒，那时候剥玉米很多都是手工的，几个妇女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聊些家长里短的烦心事和八卦，面前是塑料布下的成山的黄叶子玉米，就这样慢慢剥完了秋天。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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