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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燃战魂 作者:浅蓝岚

    停住了,目光闪了闪。再开口时,他声音有点低落。“抱歉,是我疏忽了。只有一个人能让我分心,应该就是那时候了。每支舞完毕我都会检查自己的枪是否还在,可一见她,我就忘了这个。”

    希恩没说话。他知道,弗朗西斯说的是那位精明干练的年轻女士。这对于对方来说,很可能是个结局不太美妙的爱情故事。“如果你对其他事有印象,那事情就迎刃而解了。人们在宴会上为了表示礼貌,不会在行路时与其他人走得太近、甚至碰撞对方。你还记得谁接触过你吗?”

    “没人撞我。你也知道,那场宴会上的仆从只有格林家族的人,其他人都是些有身份有教养的人,不会失礼的。而工会代表者,你也看到他们有多拘束了。……等等。”弗朗西斯眼睛一亮:“我知道是谁了。有个男人向樊妮敬酒,她不想接,我就替她喝了。当时我以为他只是间接向樊妮的父亲示好,所以并没在意。”

    希恩点点头。“你这样想并不奇怪。她父亲可是被人称作‘撑起钢铁苍穹的男人’,因为钢铁与空中运输这两个重要的行业完全被他掌控。而且,所有的贵族都与他有生意来往。听起来很了不起。”

    “他是一个擅长洗脑、毫无人性的投机者。”

    希恩惊讶地看着弗朗西斯。他从未听过对方用这么冷硬无情的语气说话。“你还好吗?”

    “哎,我很好,别为我担心。”弗朗西斯从桌上平铺开来的资料中拿起一份。“如果是他,那就太好办了。他以前做了些不干净的事,据我所知,这位商人中的后起之秀没有靠山――完全没有。找到我们的枪,送到护卫队队长那儿。那家伙能辨认出碰过那把枪的所有人的气息。我可能需要向他做一些妥协,但他会公正处理的。”

    “那么除了陷害者本人,他也会认出你,我……还有梅丹佐。”希恩表达着自己的焦虑:“暂且不说梅丹佐会怎样,我们肯定会有麻烦。”

    “不会的。我了解那位队长。他是个死板、公正的执法者,但也很善良。他不倾向于任何人,不谄媚、不乱施同情心,只是固执地守卫着和平。我从前采访时和他打过很多次交道,他肯定认出了我,但我现在可不在监狱里。更何况,现在‘乌鸦’改变了。我们放弃了过激手段,这会让他大松一口气的。”

    希恩还是有些担心。弗朗西斯看了出来,预先截住了希恩想说的话。“别为这事操心了,我会安排其他人处理。比起这个,你倒不如想想下个周末与亚当进餐穿什么、说些什么。”

    “他邀请我去拜访他?”说到这里,希恩顿住了。他始终把亚当看作当年那个接过自己斩剑的小孩,所以时常忽略对方现在是自己长辈的客观事实。“亚当先生一直很忙。我不想耽误他的正事。”

    “是的,他很忙。亚当先生在监狱里受了些苦,你知道他们那一套,强光、溺水。而且他差点上了军事法庭。可他一从狱中出来就开始为了正事忙碌,建立工会、政府派给他的航海任务。可他依旧想见你。我把你鼓动大家的那一幕详细地讲给亚当先生听了。他很激动,说想要单独见你一次。”弗朗西斯凑过来,眼中闪着好奇:“你在场看着就好了,我很少见他那么激动,真让人难忘。我甚至开始猜你是他的私生子,或者别的有血缘关系的什么人。”

    “你想太多了。”或许他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只是事情太匪夷所思,所以想要见我确认一下。希恩默默猜测。

    疲惫愤怒的男人坐在监狱房间的一角。

    监狱的这一层关着犯了叛国罪的犯人,将在未来某天上军事法庭。房间内空无一物,铁皮包裹了墙壁与大门,犯人只能睡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大门上的小铁窗透进来微弱的亮光,这就是唯一的光源了。这个空间太过压抑,很容易令人焦躁。

    男人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他没有向上帝祈祷,而是在脑海中用最恶毒的字眼咒骂拿走那柄枪并将它送到护卫队那儿的人。

    是的,他知道护卫队队长能够查到碰过枪的都有谁,可他依旧得冒险。开枪之后他将枪踢到了长桌下面,打算之后再做处理。可当他再去看时,那把枪不见了!被人拿走了!

    门被打开了。由于光线刺激,男人闭了会儿眼。门口的人令他喜出望外。他就知道,自己追随的这个人在监狱进出自如,就算救下自己也不在话下!

    可自己的任务失败了。这是关键。

    站在门口的人向前走了两步。男人以为这是宽恕的预兆,于是兴奋地膝行过去,声泪俱下地求饶。

    他被一脚踢开了。可他直起上身,用膝盖前行回到那踹他的人身边。再度被踹开,他又再度爬回去。此刻的他就像一只不停向主人摇尾巴的狗,在获得奖励或者饶恕之前,他将一直这么干下去。

    他哀叫道:“先生,相信我!我什么都没说!就算上了军事法庭,我也不会说出您的姓名!”

    “非常好,显然你记得我对你的警告。”黑暗中的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忽然弯□来,似乎想要将这吓坏了的可怜虫扶起。“但我忘记告诉你了,就算你听从我的命令,我也不能留着你的命。”

    ☆、第四十一章

    希恩看着桌上摊开的报纸,眉头微皱。他每天一早就去工厂,因此总是到了晚上才能读当日的晨报。

    一张令人直倒胃口的黑白照片占据了大部分版面。照片中的男人已经死亡,突出的眼球向上翻,露出大片眼白,没有神采。嘴角有泡沫涌出,脑袋下方的液体积成了小小的湖泊,应该是血液与脑浆的混合物。他的脑侧遭到剧烈撞击,被开了个大洞。

    “这上面写着,‘他在死前曾恸哭过,有人开门查看时,他撞上了铁门边缘,当场死亡。他因为惭愧而自行了断。’”希恩将报纸叠好,放在一边。“如果我没记错,对于要上军事法庭的犯人,政府会用尽手段避免他们自杀。如果狱官连一个疏于体力锻炼的商人都看不住,那么监狱早就乱成一团了。”

    房间的主人,亚当,坐在希恩对面,对他的话表示赞同:“在上法庭的前一天自杀,这的确很蹊跷。最可能的是有人指使他冒险杀人,在他陷害我们失败后杀死了他。皇族和少部分贵族也提出了质疑,可战鹰家族以尊严担保,他们下过禁令,不许任何人接近重犯。”

    “这我倒是相信。‘战鹰’永远不会伤害皇族。他们世世代代都是皇族的拥护者。”

    亚当微笑,脸上现出尊敬与怀念的神色。“感谢上帝,您竟然能够活过来。我前些日子见您就觉得惊人的眼熟,但我没想到真的是您。”

    “我知道你能认出我的,虽然你那时还是个孩子。我当时太狼狈了,想起来真是惭愧。”希恩狡黠地笑了:“别用尊称称呼我。你已经活了半个多世纪,见证了这个国家改制前后的巨变。我只活了二十几年,被你当做长辈,我会觉得羞愧。”

    “从年岁来说,是的,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少年与老者。可在当年,你才是布道的人,我只是受到感召。我想,我现在成功地追随了你的脚步。”

    希恩深深地看了面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还记得吗?为了土地,生存,自由,未来。”

    “我当然记得,而且正为它努力。其实,很多人都记得,可他们强迫自己忘记了。身居高位者自欺欺人,地位平凡者惧怕‘清醒’。”

    “我能理解他们。大多数参与者都已经死亡,幸存的人们也被流放到最北方的雪原冰川,最终冻死在那里。可很多人相信了当权者虚假的说法,不知道有些人为了维护他们而战斗过。”希恩平淡地叙述着,眼中闪过一抹痛楚:“这不怪任何人,都是我们的失误――我们不该将多数平民挡在身后。我们以为这是在保护他们,事实上却令他们对我们的反抗一无所知。而存活下来的、知道真相的少数人,他们看到了大家族的强势、我们的失败,因此沉寂了。”

    亚当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希恩。“你说的没错。有一年冬天,你曾为我的父母赶走野兽、修补羊圈,他们都记得你的好处。当我把你的剑带回去后,他们都哭了,一遍遍地说着‘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输了’。”

    “一切都结束了?”希恩用疑问语气重复,而后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大错特错了。反抗可以被镇压、血肉之躯可以灰飞烟灭,但思想永远在那儿。它存在于所有人心里,在勇敢者身上爆发。你继承了我们当年的思想、聚集力量,而我也因此再度找到了战友。想想真奇妙,一个不停滚动的圆圈将我们串联起来,而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它向前。”

    “是啊,奇妙。”亚当喃喃自语。他看着希恩,像个后辈那样恭顺。“为了建立‘乌鸦’,我等待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但有些成员我早就认识了。那是因为一个契机――平民第一次联合反对大家族。你来到这个时代没多久,恐怕不了解。五年前,因为工厂太过密集,出现过毒雾长期弥漫全城的灾难。有很多平民在那段时间病死了,可大家族的人安然无恙,因为有人研究出了小范围使用的、原料昂贵的空气净化装置。”

    “这些家伙的生命得到了保障,所以他们就不再关心平民的死活,而是让工厂继续运转,是吗?”希恩推测道:“然后呢,是技术革新还是平民反抗起了作用?”

    “两方面都有。曾经有些愤怒的工人准备捣毁工厂,可学生们站出来,认为他们不该破坏大多数人赖以生计的地方、而应该向掌权的大家族讨要说法。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行,议政大楼被人海包围,议员们只能用飞艇和梯子从窗户进楼办公。当时海外战争频繁,贵族们只能动用私军镇压。但他们不敢杀人,只捉了些人。双方僵持了很久,最终适应工厂的净化装置被研究出来,议会出钱普及、释放被捕者,这事情才算解决。对了,有些大商人想将那位发明者聘用,可我先找到了他。”

    “我知道他是谁。”希恩想起了那个被称作科学怪人、只对机械感兴趣的同伴。“那么,弗朗西斯也是那时候认识你的?”

    “是的,弗朗西斯和他妹妹在散发传单时被捕入狱,他们的遭遇很令人同情。”亚当沉痛地摇了摇头。

    希恩回想着自己的伙伴。“他有时确实不对劲。狂热和绝望,这是我经常在他身上看见的。可他很勇敢,所以我最信任他。抱歉我这样说,但很多人惧怕变革。”

    “他们当然害怕。死亡是令人恐惧的,而巨变后的失控局面更让人不敢想象。我也曾犹豫过。”

    希恩双手交握,坐直了身体,眼中闪着无所畏惧的勇敢光芒。“所谓‘觉醒’,不就是浑浑噩噩沉睡的人们在某天忽然惊醒站起来吗?只要我们头脑保持清醒、握紧武器就可以了。我明白你的担心,太过愤怒偏激的群众有可能让整个局势陷入混乱。但我们不需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摧毁,只需要改变现有秩序、令它变得公平。”

    亚当专注地盯着希恩,欲言又止。“你的经历,弗朗西斯都告诉我了。你遭受了不幸,却仿佛没受丝毫影响。”

    “谁说没有影响?我更加刻薄了。”希恩笑了两声,之后认真道:“我的想法和死前是一样的。我不能因不幸而失去勇敢,不能因为任何感情而失去冷静。我们的目标是正确的,所以在完成之前,我绝对不能丢盔弃甲。我也做过一些错事――我从未忘记,但赎罪得等到成功后再说。”

    亚当惊得差点站起来。“你难道想要……”

    希恩笑了笑,将报纸扯过来。他原本是抱着消遣的态度继续翻看报纸,但背面一则新闻让他吃惊得无以复加――梅丹佐的眼睛被刺伤了。

    时间回溯到前一天傍晚。

    “先生,您的上一任司机来了。他执意要向您道歉,我把他安排在偏厅。如果您不想见他,我会立刻打发他走。”

    梅丹佐从管家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当时他刚下飞艇,连制服都没脱。“是被我挖出眼睛的那个吗?”

    “是的,先生。您要打发他走吗?”

    梅丹佐表情复杂,摇了摇头。“不。我去见他。他还瞎着,对吗?”话问出口,他便自问自答了。“肯定是瞎着的。眼球被剜掉就很难治愈了,除非找高明的医生修补和重新植入。但他的眼球滚到下水道里去了。我这就去见他了,谢谢您的安排。”

    管家跟在梅丹佐身后,没有表现出讶异。天知道他第一次听见大少爷对自己道谢时有多惊讶,可几天下来,他习以为常了。

    梅丹佐走入偏厅。看到对方的模样瞬间,他立刻便顿住了脚步。通常眼睛受伤的人会佩带眼罩,可面前这人没有。空洞的眼眶里,变成深色的组织已经萎缩,白色的骨骼在衬托下似乎发出了森然的白光,那模样令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敢如此无礼?戴上你的眼罩!”管家怒斥了一声,可梅丹佐示意他闭嘴。

    对方的模样令梅丹佐感到厌烦,但也十分内疚――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一直都知道;可他从前想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为此不惜虐待手下犯错的人。他闭眼不看对方,可这个举动没能驱散他心中的痛苦。

    “你不该来找我道歉。”梅丹佐终于开口:“虽然是你犯错在先,但应该是我摧毁了你的人生。”

    男人瞪着他,像见了鬼似的。“你真的是梅丹佐?列文吗?”

    梅丹佐下意识地皱眉。他讨厌别人对自己直呼姓名。这太无礼了,就算希恩这样做,他也会为此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恭敬地低下头,语气生硬地说:“我想为当初开小差的失误道歉。我撞坏了车头,煤气灯的玻璃碎屑毁了您的衣服,更糟糕的是,其他先生小姐也看见了这场事故。我让您大丢脸面了。”

    梅丹佐表情沉了下来。他终究是高傲的,对方明显在挑衅他,让他有点恼火。他扬起下巴,冷淡地说:“如果你想道歉,就过来说吧。”

    男人来到他面前,深深鞠躬。梅丹佐又看见了对方空空的眼窝。这让他的怜悯之心回归了。“等下我会让管家为你支钱作为补偿。”

    “你自己留着使吧。”

    刺眼的白光从梅丹佐指尖流泻而出,化为尖锐的刀,在男人脖颈上添了一道血痕。他的反应固然不慢,可还是太晚了。尖利的刀戳进了他左眼的眼窝,与眼眶的骨骼摩擦,发出的尖锐声音刺得他脑仁疼。对方似乎是想将他的眼球挖出来、可没来得及,只将他的眼球切割为两部分。梅丹佐捂着眼睛弯下了腰,疼得微微发抖。

    “天哪,他竟然将手臂的皮肉割开、把刀藏在身体里面了!难怪进门的时候没在他身上搜出武器!快把他抬出去,然后……”

    旁人呼声变得遥远飘渺,梅丹佐猜这是剧痛带来的幻觉。他知道,治愈魔法不能让一分为二的眼球合并在一起,可有人能治疗这个。自己的左眼不会永远失明,只要将破碎的眼球摘除、修补,再搁回眼眶里就成了。这不严重,只是连续地疼上两周而已。

    梅丹佐捂着眼睛,快步往外走。管家会为他联系医生去会客室。穿过走廊时,他遇见了祖父。老人冷冰冰地看着他。

    “你怎么被平民伤到了?这件事会被登上报纸的。你真让我失望。”

    “我很抱歉。”梅丹佐弯下腰,鲜血从他的指缝渗出,滴在地上。或许是剧痛令人软弱,他将在心中盘桓许久的问题说了出来:“您根本就不担心我的伤势,对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你的伤能被别人治好,可风度与警惕心就只有你自己能保持。”詹姆斯叹了口气,拄着拐杖走向室外。“另外,如果你是因为怜悯而受伤,那就得好好反省了。”

    梅丹佐无法忍耐地用力闭眼。被切开的眼皮因此而错位,刺骨的疼痛让他一颤,提醒他该继续往会客室走了。

    如果希恩在这儿就好了。他能让我不这么疼,虽然他给予我的一切温柔都与爱情无关。

    看到报纸后,他会来吗?

    他会来的。

    他一定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原则是:做错事就得付出代价,无论是谁

    ps

    “面具的背后是思想。思想是不惧怕子弹的。”――《v字仇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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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自己与同伴正被大家族的人提防着,自己却去敌人家里探病,而对方甚至还侮辱过自己。这可能是两辈子里最愚蠢的事情了。

    希恩一边自我责备,一边带上了特制的金属指套。它们尖锐、抓握能力强,能使攀爬外墙变得容易。

    如果那家伙在卧室里,那么我就跳窗进去;否则,我就不费心思找他了。希恩想着,将手伸向粗粝石块砌成的墙壁。

    犹豫许久,希恩决定去看望梅丹佐。当然,是偷偷的。他不想给同伴添麻烦――虽然他来见梅丹佐本来就是个危险的决定。但他还是认为自己应当冒险。梅丹佐眼睛受伤令希恩愧疚。

    当初他因愤怒而莽撞,因此害了两个人。虽然那个司机决定为报仇不顾一切,梅丹佐也算罪有应得,可希恩仍旧认为,自己应该付很大一部分责任。就像他无法原谅梅丹佐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一样,他也没法原谅自己教唆那个司机伤人的行为。

    当希恩敲响窗子、看见梅丹佐的表情时,他以为对方要激动地叫出声来。他已经准备要往城堡下方跳了。幸好,梅丹佐控制住了:从惊讶到欣喜若狂再到平静,这个变化只用了几秒钟。梅丹佐慢慢走到窗前,让希恩进来。“你怎么不从壁炉进来呢?爬窗子太容易被人看见了,会有危险的。”

    “你房间里的壁炉多久没用了,又多久没打扫过了?我可不想蹭一身灰。”希恩跳进了屋。重伤能让一个人改变太多了,希恩边想边打量梅丹佐。对方习惯披散的金发被束在脑后,完美的脸庞完全露了出来。黑色的眼罩占据了对方脸上很大一部分位置,不过这并不算瑕疵,反而衬得对方保养良好的皮肤更加白皙。

    让希恩惊讶的是,梅丹佐身上的气质改变了很多。他刚来时,在窗外看了对方一会儿,那时梅丹佐正将头靠在床柱上,表情沉郁。这会儿,对方不再像往日那样傲慢地微抬下巴,反而是微低着头。他仿佛正因为不被旁人关心而心情低落,又仿佛紧张地等待着来自他人的责难。

    希恩打心底不喜欢梅丹佐昂首天外的姿态。可他看见梅丹佐现在的模样,心却开始揪紧了。在他看来,梅丹佐虽然不该那么高傲,可也不该是这样的,失落、紧张兮兮。“你还好吗?”

    “还好。你知道的,从百余年前就有‘贵族专属的医生家族’,他们甚至能完成魔法不能完成的工作――让被切掉的肢体长出来。再过十天,我的眼球就能回到眼眶里,逐渐恢复它应有的功能。”

    希恩当然知道这些。他是从旧时代重生的。“但拥有贵族血脉的人愈合能力很强,眼皮很薄,恐怕很快就会恢复原状。到时候,为了将眼球放回去,他要再把眼皮垂直割开?”

    “你看,你现在开始担心我了。”梅丹佐似乎想对希恩笑,但怕牵扯到伤口,于是将做到一半的表情生生收了回去。“不需要再度割开。有种药剂含轻微腐蚀性,医生把它涂在我的伤处。愈合与腐蚀的速度几乎相同,到手术的那天,伤口依旧会像是新的那样。”

    对方的叙述让希恩听得心头微颤。他知道这很痛苦。虽然梅丹佐是活该,但他不能在忧郁的病号面前说实话。“也就是说,你会一直疼到那时候?”

    梅丹佐无奈地笑了一下。希恩看见对方肩膀瑟缩了一下,显然是做表情牵扯到了伤口。“当然不,疼痛会延续到手术结束后一个月左右。康复是漫长的。你介意和我到床上坐着吗?因为药的缘故,我站得久了会头晕。”

    “我不介意。”希恩看着梅丹佐向床边走。对方走得很慢,每一步落地肩膀都紧张地缩起。他知道为什么。动作会牵扯到伤处,让对方承受的痛苦更加剧烈。就像方才,梅丹佐见到自己是极为高兴的,如果不是任何动作都可能加剧疼痛,对方肯定会做出更“热情”的迎接。

    梅丹佐靠着床柱坐下,希恩面对着他。“谢谢你来看我。我很想见你,可现状特殊,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梅丹佐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他的心或许正因为欣喜与紧张砰砰直跳,可他不得不平静。“我明白你为什么讨厌我的‘高傲’了。它除了让人变得愚蠢、放松警惕之外,简直没有任何好处。我本想给那个司机一些钱打发他走的,可他不尊敬的话惹恼了我。”

    希恩将手握紧成拳,又强迫自己慢慢松开。就像他当初设想的那样,梅丹佐会因为曾经的残忍与傲慢而倒霉。“别再说了。你祖父对这件事怎么看?”

    梅丹佐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迅速黯淡了。“我知道了。我早该想到的。有位议员借我受伤这件事提交议案,认为平民变得危险了,全面禁止热武器与限制刀具势在必行。你不希望它通过,而仍有许多贵族以我祖父的意愿为风向标。你是为了这个才来看我,对吗?”

    希恩坦然地点了点头。“对于热武器,像从前那样限制或是彻底禁止都无所谓。可限制刀具,这与老虎声称羚羊会咬伤自己并拔掉它的牙齿一样可笑。不过,我来更多是为了你。”

    梅丹佐微微坐起。“真的?”

    “真的。”

    “那么……你原谅我了?”

    “没有。完全没有。”

    梅丹佐轻声叹息,不因这个答案而意外。“大多数人都不会同意的,人民有权力保护他们自己。我祖父就更不会同意了,他认为整件事情都是我的愚蠢造成的,甚至那个司机都很无辜。”

    希恩皱了皱眉。“他对你有些苛刻了。”他记忆中的詹姆斯是个看起来公正善良的家伙,但夫人与儿子的早逝大概能让人性格大变也说不定。

    “那不是苛刻,只是严格。他认为我……”说到这儿,梅丹佐深呼吸了几次,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因此呼吸困难。“我令家族蒙羞。无论是受伤,还是这个倒霉的眼罩。”

    “别担心,就算戴着眼罩,你的相貌还是很不错,贵族气质也还在。”希恩安慰道。他看见梅丹佐眼睛发亮,当即补充:“我只是安慰你,没有别的意思。虽然我是实事求是,但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梅丹佐轻声说着,平静又温柔的语气令希恩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而性格巨变。可梅丹佐下一句话就让希恩知道,对方还是从前那副德性:“希恩,我能靠在你肩膀上吗?”

    希恩的目光变得锋利。并非完全因为梅丹佐的话,也是因为门外经过的脚步声。他用口型说:“不怕牵扯到伤口吗?老实呆着吧。”

    梅丹佐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希恩的手。希恩本想阻止对方,可梅丹佐的眼罩与疲惫神色让他妥协了。他无奈地说:“你受伤之后总这样幼稚吗,还找人撒娇?你在军队呆过,应该受过多次伤了。”

    “我当然受过伤,可在外人面前我得保持风度。在公众和其他家族面前,我必须时刻保持风度。你……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早就意识到了,而且对此非常坦诚。你也意识到了,可你不想面对我。”

    希恩看出来梅丹佐正局促不安,可他怀疑对方这种状态能够传染。他自己竟也该死的开始慌乱了。他并没有原谅梅丹佐,甚至将对方做过的、令自己耻辱的事情一条条铭记在心;可有一种并非怜悯、并非原谅的东西,在他心中无声无息地产生了。

    希恩真想立刻跳窗离去,可他仍旧坐在床边,任梅丹佐握着自己的手。他又陪对方呆了一会儿。“我该走了。你的伤会影响睡眠吗?我记得有种安全无害的止疼针可以让人安然入睡。这药物的费用你肯定负担得起。”

    “我从不使用那种东西。祖父认为伤痛是咎由自取,所以得冷静地受着。”

    希恩想到了当初詹姆斯的那句口头禅。“疼痛使人清醒。这是真理,但疼痛对于助眠可没有任何帮助,除非直接让你疼晕过去。”

    梅丹佐忽然笑了,扯了扯希恩的手臂。“但你能够助眠。给我一个晚安吻吧。”

    “见鬼的晚安吻!”希恩懊恼地说。他为前来探望这个爱占人便宜的变态深感后悔。他猜,如果自己不答应,梅丹佐就会用威胁的手段了,魔法是自己的天敌。

    “好吧,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希恩站起来,俯身,在对方的眼罩上用嘴唇轻触了一下。

    “这感觉就像长辈给的晚安吻般寡淡无味。你甚至没碰到我的皮肤。”梅丹佐轻声抱怨,那只漂亮的绿眼睛期待地看着希恩:“如果你与我接吻,今晚我就可以安枕了。”

    希恩告诫自己,别和病弱的家伙计较。“如果我把你打晕,那你也能睡得香甜。我的确容易心软,可这不代表你能得寸进尺。顺便说一句,如果我是你,我会反省自己做过的所有事。你伤害别人之前,请先考虑仇恨反扑带来的后果。”

    梅丹佐竟然点了下头,平和地说:“我已经开始反省了。我走上街头看过平民的生活。他们似乎是幸福宁和的,可并不开心。”

    这再次令希恩诧异。

    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端详他的剑。这是老掉牙的武器,曾在国家改制前陪他征战,在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保养下依旧光亮锋利。在他身后、书房的另一端,摆放着一顶头盔,那属于他的敌人。

    那十个人的脸他记得很清楚。他们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魁梧有力的中年大汉,美艳绝伦的年轻女人,风华正茂的青年,等等等等。他们并肩作战过,也互相争斗过。自己这一方赢了,那些人则成了尸骨,早已化为尘埃。

    詹姆斯和其他贵族一样,因反抗者而头疼。但他承认,平民中的勇士值得敬佩。贵族的军队曾因为内外夹击而狼狈不堪,这些人的到来却能鼓舞士气。头盔的主人自然令他印象深刻。当那个年轻人站在石堆顶端、说着“犯我疆土者,死”的时候……

    窗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咿呀声。有人从窗户进来了,虽然动作轻巧,可并不是毫无声息。他迅速从拐杖侧面抽出了枪,转身,将扣扳机。

    詹姆斯没有开枪。他向后趔趄了一下,不得不将拐杖重新支向地面。他的枪早就掉在了地上。闯进来的少年太眼熟了,那就是自己在山林中第一次见希恩时的、少年猎手的脸,除了有恨意燃烧的红色眼睛外,几乎不差分毫。

    詹姆斯认为这是幻觉。可他听见对方开口说话,尖刻的语气格外耳熟:“你果然老眼昏花了,竟然连我都认不出来。”

    ☆、第四十三章

    詹姆斯呆立在原地。希恩知道,自己吓到了对方。“不过这并不奇怪。你害怕想起我,想起我们中的每一个人。为什么不呢?胜利的果实被你们独占了,我们的努力被抹杀了。市面上的书籍将我们恣意抹黑,美名其曰这是艺术。你当然不敢想起我们。”

    老人开口,声音因为惊吓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情感而变得嘶哑:“你到底是谁?”

    希恩笑了一声,忽然尖利地大声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敢说吗!”

    “希恩。”

    “很好。”希恩点了点头,语气恢复平静:“别担心,我不是鬼魂,而是活生生的人。能够重新活过来,对我来说是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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