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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客 作者:priest
“快快,主人说我多说话少做事呢,赶紧把他挖出来。”
随即外面开始一阵叮叮咣咣挖坟掘墓的动静。
周子舒就听明白了,原来她不是少做事,是根本不做事。
待两人像大萝卜一样被一帮人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只见顾湘带着一群普通劳工一样的男人站在一边,大呼小叫道:“爬出来了!爬出来了!”
周子舒闻言立刻不想出来了。
温客行却还淡定,灰头土脸地从那挖出来的小洞口钻了出去,扫了顾湘一眼,吩咐道:“你可以闭嘴了。”
顾湘吐吐舌头,又冲周子舒做了个鬼脸。
一个“劳工”上前来,对温客行行礼道:“主上,属下来迟。”
顾湘插嘴道:“其实我们早看见主人你留的标记了,就是那边不知道为什么有两坨死人,赵家庄今天一天哭号骂街,惊天动地的,各路狗熊都到齐了,不方便过来找――你们俩怎么变成这样了?”
温客行道:“我们听见了一只猫头鹰笑。”
周子舒望天望地,表示没自己什么事。
顾湘迷惑地道:“哦?”
温客行又解释道:“听见猫头鹰笑,就是有厄运要来,很可能要出人命,所以一定要躲到地底下,让索命小鬼以为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才能避过一劫。”
顾湘恍然大悟道:“哦!”
温客行拍拍她的脑袋,厚颜无耻地说道:“嗯,记住,以后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然后扫了一眼那劳工模样的男人,点评道:“老孟,这打扮不适合你,下回应该穿一身杀猪屠夫的衣服。”
老孟恭谨无比地道:“是,遵命。”
温客行这才挥挥手:“去吧,不要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省的让人以为咱们是聚众行凶的。”
老孟打了个呼哨,一群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人顷刻间散了,来往无踪,训练极其有素。
周子舒也才要告辞,只听温客行对他说道:“周兄,我跟着你走吧?”
周子舒用沉默表达抗议,只听温客行继续道:“我是大善人,可以指导你如何积德行善。”
周子舒依然沉默不语。
温客行和他对视半晌,一边的顾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气氛诡异极了。终于,温客行使出了最后一招,道:“你反对也没用,我可以跟着你。”
周子舒脸上挤出了一个生搬硬套的笑容,点头道:“那温兄请。”
顾湘看看周子舒,骤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又看看温客行,则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只觉得自己这个晚上长了不少学问,志得意满地跟在两人身后走了。
第十五章 酒楼
“主人你怎么能确定人如果易容的话,一定要把自己易得难看呢?”这是不懂就问的顾湘。
温客行慢悠悠地说道:“人不管美丑,五官天成,自然有种和谐韵律,人做了手脚,无论如何也不是天衣无缝的,若是凭空变美,别人便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可不就看出破绽了么?”
三人一同走在大街上,正值正午,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周子舒涵养功夫十分到家,一言不发地听着,装聋作哑任他们讨论,任温客行不时贼眉鼠眼地往他身上瞄,听到这里,忍不住一愣,瞥了温客行一眼,心道这人懂得倒多。
温客行见自己得到关注,越发人来疯了,滔滔不绝地说道:“这易容之术兼容并包,手段不一,有用颜料涂抹的,这种需要手法巧妙,稍有不均匀怪异之处,便容易让人看出来,还有往脸上糊人皮面具的,这种效果更好,若是易容之人手段高明,能有以假乱真的效果。”言罢若有所思地看了周子舒一眼。
顾湘立刻非常有实践精神地伸出爪子摸上周子舒的脸,她的手软绵绵的,袖子里透出一股少女特有的清新恬淡的香气,周子舒不躲不闪,笑盈盈地任她摸,也不知是谁在占谁的便宜。
末了他还耐心地柔声问道:“摸出什么了不曾?”
顾湘十分疑惑地摇摇头,怀疑地回过头去看着温客行:“主人,我还是觉得他这个像是真的……”
温客行道:“他自然不是带了人皮面具,那东西密不透风,若是久带,必然有脱下来换气的时间,我尾随他那么久,就是为了看他是不是需要脱换人皮面具。”
顾湘一脸崇拜地说道:“主人你为了求个明白,竟平白浪费了那么多和美人鬼混的时间。”
温客行指着周子舒道:“他若是美人,我就一时片刻也没浪费。”
周子舒想了想,终于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于是问道:“我几时和你鬼混过?”
温客行不紧不慢地说道:“以前未曾,将来一定会的。”
他说着,便也伸手去摸周子舒的脸:“我那日碰到你肩膀,感觉和脸上的皮肤质感不一样,唔……”
周子舒往后一躲,将他的手架开。温客行一挑眉,有几分不悦,指着顾湘问道:“怎么她摸就行?”
周子舒好整以暇地整整他那破衣烂衫四面漏风的袖子,说道:“你若也长成她那模样,别说一下,我脱光了给你随便摸都行。”
顾湘原本觉得周子舒好好的一个堂堂正正的叫花子,遇上她家这不要脸的主人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同情着他,一听这话,立刻觉得这俩人简直是一个王八一个绿豆,一路货色,太他娘的配了。
大可以从此就鬼混在一起,没事内部掐掐斗斗消耗精力,省的放出来祸害人间。
温客行转过脸,面色阴晴不定地打量着顾湘,然后沉声道:“阿湘,你可以滚了。”
顾湘“啊”了一声,十分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主人要我滚到哪去?”
温客行负手而立,简直一眼也不想多看她:“天大地大,除了洞庭,你愿意往哪滚往哪滚。”
顾湘呆立半晌,忽然从嘴里挤出一句话,问道:“主人你这莫非是在吃奴婢的醋?”
温客行瞟了她一眼,顾湘立刻从善如流地在自己腮帮子上拍了一巴掌:“呸呸,叫你嘴贱,就你话多,就你非要说实话,就你非要……”
温客行道:“阿湘。”
顾湘“哎”了一声,转身就走,边走边道:“这就滚,就滚。主人放心,奴婢一定滚得远远的,世上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男人还少么?奴婢吃双份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主人您抢男人,二位自便,千万不要客气……”
然后一边唠唠叨叨,一边真的风风火火地滚了。
周子舒心里琢磨着那句意蕴深远的“除了洞庭”,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聒噪的主仆。
顾湘前脚才走,温客行像是忽然换了张脸一样,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兄,不知可否赏光与在下共进一餐?”
周子舒想着,反正说不行,这人也得狗皮膏药似的跟上,还不如答应了,好歹能省一顿饭钱,便欣然应允。
温客行眉开眼笑地前面引路,周子舒心里默默地反省着,那些游走宫廷中不人不鬼的日子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他身着锦袍,住在一个开满了梅花的神秘地方,做着杀人放火的行当,虽然是禽兽,可到底也是个衣冠禽兽。
什么时候变的这样明目张胆地无耻了呢?
他看了温客行的背影一眼,心想,一定是近墨者黑。
二人上了酒楼,都已经饿了不短的时间,饭菜端上来,谁都没废话,都是下箸如飞,唯恐少吃一口,偶尔筷子碰上,便冤家路窄地小范围内过上几招,你赢我一块鸡肉,我赢你半块酱肘。
这二人一个一直对食物抱有极大的热情,一个不吃白不吃、不抢白不抢,将好好的一个饭桌直弄得剑拔弩张、刀光剑影,弥漫着一股肃杀气。
抢完了一盘,下一盘居然还没端上来,温客行这才空出时间对周子舒一笑道:“棋逢对手,果然是吃饭都觉得香。”
周子舒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属鸡的么,专门愿意一个槽里抢食吃。
正这当,忽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只听那小二大声讥讽道:“这位公子,我瞧你谈吐衣着也不俗,怎么也想吃霸王餐呢?还笔墨回报,您八成是听说书的听多了吧?敢问您是哪朝哪代的名家,是如今哪一科的状元郎啊?还墨宝……”
周围一群人哄笑起来,温客行往下探头一看,忽然摸了摸下巴,嘀咕道:“是个清秀美人么……”
周子舒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只见一个青年,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一身藏青的袍子,腰上还别着一支箫,他那衣服乍看不显眼,细看,用料竟极是讲究,腰间玉箫的成色也极好,便不是行家,也能看出价格不菲。周子舒只觉那人打扮竟有几分熟悉,便轻轻一笑。
温客行问道:“你笑什么?”
周子舒道:“我看他那身表面上不愿引人耳目,其实非常骚包的打扮,倒想起一个故人来。”
正说着,那被无数人围观着的青年茫然四顾,抬起头来,目光正好扫过他们,周子舒便摇摇头,心道那人乃是京城第一纨绔,无人能出其右,一辈子吃喝玩乐游刃有余,何曾有过这样茫然无措的样子?便用脚尖踢了温客行一脚道:“温善人,积德行善的机会到了。”
温客行原本在研究他表情,闻言一怔,便将手探入怀中:“嗯,也是,美人有难,出手相助也是应该的……嗯?”
他在怀中摸了摸,脸色忽然变的十分古怪:“周兄。”
“唔?”
“我想,还是把这积德行善的机会让给你吧?”温客行讪笑了一下,“在下这辈子积德已经积得够多了,实在没必要抢了老兄你的机会……”
周子舒笑眯眯地看着他。
片刻,温客行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方才在街上,一个俊俏男子脚下被绊了一下,在下伸手扶住,他还对我笑了笑……啧,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呢?”
周子舒挑挑眉,决定自己还可以再无耻一点,起码不能输给眼前这人。他这么想着,便随手拽过温客行的袖子,擦擦自己的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轻轻一抛,正好丢到越说越离谱的小二的头上,小二猝不及防被砸,才要开骂,一低头,却发现和自己头皮亲密接触的是个白花花的元宝,立刻没脾气了。
只听周子舒懒洋洋地道:“这位公子的账,算我的。”
小二收了银子,自然无话,点头哈腰地走了,那蓝袍青年立刻感激地望了周子舒一眼,便亲自上楼来道谢。
周子舒指指一桌子空盘子,对温客行道:“救他算我的,这顿算你的,回头记着,欠我三两银子。”
温客行小声道:“在下以身相许如何?”
周子舒笑得四平八稳:“对不住,在下胃口还没那么好。”
那蓝袍青年已经上楼来了,两个禽兽同时收了鬼鬼祟祟的笑容,摆出一副如出一辙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杰君子面孔。只见那蓝袍青年深深一揖:“在下曹蔚宁,多谢二位仗义相助。请受在下一礼。”
温客行和周子舒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不敢不敢,曹公子客气。”
说完这句以后,两人立刻各自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都感觉十分微妙。
周子舒先干咳一声,移开目光,对曹蔚宁说道:“曹公子请坐,在下周絮,这位……”
“温客行。”温客行微微一笑,轻轻地点点头,他静静地坐在稍远的地方,分明一个温润公子,含笑轻语的模样,简直像个正经人似的。
曹蔚宁感谢一番,也不客气,便坐下来,他乃是清风剑派的关门弟子,首次下江湖历练,不巧和师叔分开了,又不知何时遭了贼,才有这么回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好遇上周子舒解围,只觉这人仗义得很,连同他那张面黄肌瘦十分猥琐的脸都顺眼起来。
周子舒乃是惯于长袖善舞套人话的,遇到除了温客行以外的正常人,都十分游刃有余,三言两语,竟叫曹蔚宁觉得一见如故一般,便噼里啪啦地打开了话匣子:“我和师叔乃是去洞庭大会的,谁料前几日经过赵家庄的时候听闻那边出了事,他老人家早年和赵大侠交情不错,便要过去看看,叫我先去洞庭,和高崇高大侠告声迟来之罪……”
“洞庭大会?”周子舒一愣。
“正是,”曹蔚宁解释道,“不知周兄可曾听过那江南张家灭门一事,不光如此,听说前些日子,泰山掌门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房中,门下三大高手竟一夜之间全部罹难,死状和张家人极像,那张家的小公子幸存,眼下也在赵家庄,赵大侠的庇护之下,亲自指认,凶手乃是青竹岭的恶鬼众们。洞庭大会,便是高崇大侠拿出山河令,要集天下英雄之力,铲除鬼谷。”
周子舒下意识地看了温客行一眼,却见他兴致颇高,还开口问道:“真有此事?”
曹蔚宁道:“千真万确,我和师叔便是奉我师父之命,下山参加洞庭大会的。”
这小子果然第一次下山,一问就说,不问也说。
只听温客行道:“周兄,你不是说要积德行善么,不如跟这位小兄弟走上一遭吧,惩恶扬善之事,大德也。”
周子舒低头抿了一口杯中酒,垂下眼,有些摸不清温客行的打算。却听曹蔚宁击掌道:“好一个惩恶扬善之事,大德也,温兄说得好,我瞧二位仗义直爽得很,和小弟也很是投缘,不如便跟小弟同往洞庭如何?”
啧,这傻小子。
温客行笑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第十六章 灵狐
于是两人行又变成了三人行,反正洞庭也是周子舒的目标之一,他倒也没什么异议。
有的人生活的常态就是吃饱混天黑,叫他多想,他也反应不过来,逼得急了还得脑袋疼,比如曹蔚宁。有的人却习惯于遇到事情,总要比人多看一眼,多想几分,这也是习惯使然,说不定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脑子就已经圈圈套套地走了很多弯子,比如周子舒。
周子舒和温客行磕牙打屁照常进行,没事了就你损我几句,我调戏你几句,大有生命不息,试探不止的意思。
唯有曹蔚宁还傻呵呵地在一边听着拾乐,总结道:“二位感情真是好。”
周子舒闭上嘴,瞟了曹蔚宁一眼,十分无语,心道清风剑派的掌门莫怀阳他是知道的,彻头彻尾的老狐狸一只,怎么狐狸窝里会养出个大兔子来?
温客行就坡下驴,得寸进尺地伸手揽住周子舒肩膀,对曹蔚宁笑道:“多谢曹公子,实不相瞒,温某此生,是打定主意非周絮不娶的。”
曹蔚宁的嘴张得和眼睛一样圆。
周子舒习以为常似的飞快地接道:“怕要辜负温兄厚爱,在下命薄,罹患绝症,满打满算也没几年好活了,这棵歪脖子树眼看着摇摇欲坠,恐怕吊不死温兄的尊颈,还请换一棵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温客行认真地道:“你若不在了,我便孤独终老去。”
周子舒笑里藏刀地说道:“尊驾这般天纵奇才,必然高处不胜寒,孤独终老乃天命许之,在下小小一个凡人,何德何能篡改天命呢?”
温客行没皮没脸地说道:“哪里哪里,阿絮你自谦如此,实在是太客气了。”
周子舒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其实我一点都没客气。”
曹蔚宁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游移半晌,终于三魂七魄归位,脱口便问道:“……难道因为周兄身上抱恙,才使得二位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
温客行和周子舒同时哑然了片刻,温客行“噗嗤”一声笑出来,只觉曹蔚宁此物绝了。
半晌,周子舒才干咳一声,将温客行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下去,正色道:“曹兄不必多心,我与这位温兄是怎么也成不了眷属的,怨偶倒是有可能。”
曹蔚宁还以为他是强作欢颜,于是皱着眉想了一阵子,沉痛地说道:“周兄这般人品,不该受此苦楚。”
周子舒苦笑道:“多谢曹兄,我一点都不觉得……”
曹蔚宁道:“家师一直和一些江湖中的异人有来往,还有幸识得几位巫医谷的前辈,若周兄不嫌弃,等洞庭一会、咱们解决了邪魔歪道以后,可以和我回去一趟,师父他老人家定会有办法的。”
周子舒简直感动得潸然欲泣了,遂默然不语。
孰料曹蔚宁还是个行动派,立刻对两人抱拳道:“二位请在前面客栈等我,我这就给师叔留记号传信去。”
言罢转身便走,温客行对着他的背影啧啧称奇道:“古道热肠,真乃我辈中人。”
一回头,却见周子舒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温客行便顿了片刻,问道:“怎么,是不是方才在下一番肺腑之言,感动了阿絮你的铁石心肠,打算以身相许了?”
周子舒冷笑道:“恕我愚钝,还真觉得……温兄去洞庭的动机,扑朔迷离。”
温客行一本正经地说道:“救人危急,仗义疏财,这些都是小善,你可知大善是什么?”
周子舒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温客行自顾自慢慢地说道:“地狱一日不空,我一日不成佛,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说呢?”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平静地望着很远的地方,一张英俊的侧脸,平日里的戏谑玩笑之意倏地无影无踪,真就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石佛像。
“这是人间,”他接着说道,“人间,就不该有魑魅魍魉的东西,那位……德高望重的高崇高大侠,也是为民除害,我等若不出手相助,岂非枉读那许多年的圣贤书?听说很多年修行,方可来人世一遭,若不做出些事业来,岂非对不起这几十年?”
周子舒没接话,温客行却回过头来,追问道:“阿絮,你说是么?”
半晌,周子舒才轻笑一声,说道:“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温兄是个正人君子一样。”
温客行却忽然驴唇不对马嘴地说道:“这世上有三种人,爱吃肉的,可有可无的,和不爱吃肉的,此皆是生而如此,可有时候爱吃肉的人,偏偏生在穷人家,不爱吃肉的人,偏偏要在山珍海味中长大,岂不是很可笑么?”
周子舒沉默了一会,才极慎重、极缓慢地说道:“温兄说的什么哑谜,我是不明白的,不过倒也听说过一个道理。”
“什么?”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温客行闻言先是怔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简直前仰后合,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周子舒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蜡黄的皮肉和扭曲的五官看不出喜悲,眼皮却微微垂下,好像要看进温客行心里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温客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直起身来,伸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一点眼泪,看着周子舒道:“我发现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对我胃口的人了,阿絮……其实易容之术我也是多少懂些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子舒,看得周子舒的二皮脸都有些不自在了,便顺口道:“是么?”
温客行十分认真地说道:“所以我也勉强可以把自己变成阿湘那副模样。”
周子舒呆了一呆,见温客行正上三路下三路一脸猥琐地打量着自己,立刻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转头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温客行看着他颀长清瘦的背影,目光凝在他透出衣服若隐若现的一对肩胛骨上,就觉得即使那人破衣烂衫、落魄潦倒,身上也有那么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好像那个阳光遍落的下午,他眯着眼靠在墙角,大喇喇地坐在大街上,分明一副叫花子样,却比谁都悠闲,比谁都从容。
温客行就知道,那人其实只是在晒太阳。
有这样一个背影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是美人呢?温客行洋洋自得地想,自己这双眼,在世将近三十年,可未曾看漏过一个呢。
眼看着周子舒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温客行这才抬起腿溜溜达达地跟上,嘴里低声自语道:“那橘子树又没长腿,怎么知道自己是要变成橘还是要变成枳呢?再说无论是爱吃肉还是不爱吃肉的人,若是有一天不小心掉进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整天茹毛饮血过活,可不也很痛苦么?”
傍晚的时候,曹蔚宁赶了上来,便直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头,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周兄和温兄……是闹别扭了么?”
“曹兄多心。”又是异口同声。
温客行眯起眼睛扫了周子舒一眼,眼神跟带钩子似的,十足的调戏之意,周子舒只当没看见,兀自不动如山。
曹蔚宁抓抓头,说道:“其实……这事我也不知怎么说,说实话,以前也听说过,不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遇见男子……”
温客行就抬起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曹蔚宁忙道:“温兄千万别误会,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虽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可二位都是侠义之人……虽然还是有点奇怪,不过……咳咳,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行得正站得直……”
周子舒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砸吧砸吧地喝下去,心想,这傻小子已经语无伦次了。
曹蔚宁于是低下头,半晌,才重新抬起来,红着脸小声问道:“那……二位晚上住店,你们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周子舒一口酒便呛了出来。
连温客行都直直地望着曹蔚宁,心道,原来竟捡了个奇葩回来。
三个人之间的空气都诡异地静止住了,就在谁都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周子舒在那气不接下气的咳嗽的时候,忽然,楼上传来一声极惨烈的尖叫,底下不多的客人都抬起头,只见店小二连滚带爬地从楼上下来,活像见了鬼,颤声道:“杀……杀……杀人了!”
曹蔚宁脸色一肃,抓起佩剑便一马当先地蹿了上去,几乎是同时,旁边桌子上一对像是兄妹模样、短打扮的男女也各自拿了兵刃,冲了上去――总有人争先恐后着管闲事。温客行用脚尖踢踢周子舒道:“阿絮,你不去看看?”
周子舒站起来,微一欠身:“你先请。”
温客行站起来,往楼上走去,从周子舒身边路过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了一下,凑近了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今晚若是肯和我一个房间,我就给你易容成阿湘的样子。”
周子舒道:“承蒙厚爱,在下宁可去睡马房。”
温客行“啧”一声,斜了他一眼:“不解风情。”便也上楼去了,周子舒紧随其后。
一上楼,一股子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天字号房门大开着,曹蔚宁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口,回头见了他们二人,招手道:“二位快过来看看这个人。”
周子舒走过去,打眼一瞧,只见一个人背靠床柱而立,衣冠不整,露出一片胸口,胸口上有个乌黑的掌印,双手被砍去,掉在角落里,血洒了一地。那人的头歪在一边,目光涣散,脸色铁青,竟已是死去多时了。
温客行“咦”了一声:“这人怎么像是……那日街上撞进我怀里的那位梁上君子?”
曹蔚宁也“啊”了一声,凑过去对着那死人脸仔细一看,面色古怪地说道:“他……他好像也撞过我!”
两个眼下都靠周子舒救济的难兄难弟对视一眼,顿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只听一边的女人说道:“我知道这个人,这是九爪灵狐方不知!”
第十七章 琉璃
曹蔚宁呆了呆,问道:“他……他就是那贼祖宗方不知?”
年轻女人点点头,指着尸体的左手道:“你瞧,传说中方不知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左手畸形,若是不确定,其实他还……”
她脸红了红,说不下去了。
周子舒端详着那尸体光洁的脸和下巴,在一边接道:“还有,传说方不知身有残疾,那位姑娘若不适可以先出去,或者背过身去,你们脱了他的裤子,就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神偷了。”
女人尴尬地瞥了一眼和她同行的青年,青年轻咳了一声道:“小怜,你先出去吧。”
年轻女子转身出去,等在门口,背过身。
她一转身,温客行便上手三下五除二地剥下了死者的裤子,看着尸体断了一截的特殊部位,他还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感慨道:“还真是他,难怪从我身上摸去东西,我竟一点都没察觉。”
随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方不知全身都扒得光溜溜的,十分不客气地四处乱翻,在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里找到了自己的荷包,翻开点了点,惊喜地发现没少什么钱,于是十分心满意足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还不忘顺口客气道:“曹兄,你来看看,你的东西还在不在?”
曹蔚宁和一边的青年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人。
周子舒凉凉地提醒道:“温善人,死者为大。”随后不管那陌生青年投过来的颇为赞同的目光,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你欠我的三两银子这回能还了不?”
温客行一脸伤心:“我人都是你的了,你居然还和我计较三两银子?”
那陌生青年的脸色于是更好看了,周子舒伸手揪住温客行的领子,把这碍事的东西扒拉到一边去,蹲下身,从头到脚将那尸体摸了一遍,皱眉得出个结论,道:“一招毙命,掌印从前胸穿到后心,应该是罗刹掌。”
陌生青年“啊”了一声,失声道:“你是说,喜丧鬼的罗刹掌?”
“恐怕是的。”周子舒点头道,言罢将尸体盖上,又对门外的年轻女人道,“那位姑娘可以进来了。”
陌生青年打量了他们三人一番,抱拳道:“在下邓宽,家师高崇,这位是我师妹高小怜,我二人原本出门历练,前些日子收到家师传信,才赶着在洞庭大会之前赶回来,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曹蔚宁忙道:“哦,失敬失敬,久闻邓少侠大名,还有这位姑娘,是高崇高大侠的女儿吧?在下清风剑派曹蔚宁,奉掌门之令参加洞庭大会,师叔他老人家应该不日便到,路上被这位……这位神偷摸去了盘缠,多亏了那位周兄和温兄仗义相助。”
邓宽道:“不知这二位英雄是……”
周子舒仍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动作,闻言回头对他笑了笑,道:“哪算什么英雄?我叫周絮,不过是个走哪算哪、无门无派的浪子游侠,那位……”
他指着温客行,话音微妙地顿了顿,接道:“那位温客行温兄,虽然装得一副正人君子样,其实是个经验老道的混混流氓……”
温客行淡定地道:“阿絮,我只流氓你一个。”
周子舒轻声慢语地道:“你实在太抬举在下了。”
显然高小怜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尸体身上了,邓宽倒是镇定,闻言宽厚地笑笑,态度也不卑也不亢,倒真有些名门正派、洞庭之主的派头,对他们二人抱拳道:“二位真是风趣,既然二位随曹兄来我洞庭,想来也是我道中人――周兄说这位神偷,也是死于喜丧鬼的罗刹掌?”
他与高小怜对视一眼,周子舒和温客行佯作不知,一脸茫然。曹蔚宁便问了出来:“也?我听说赵家庄外好像有鬼谷的人作乱,难道是……”
高小怜道:“曹少侠有所不知,前一阵子太湖赵家庄传来消息,说是那在赵家庄做客的断剑山庄穆云歌,便是死在这罗刹掌之下,这鬼谷的恶鬼众,果然作恶多端,还如此嚣张。”
这里离洞庭已经不远,多说也就是一天的路程,隔日便能到,已经可以说是那位高大侠的地盘了,不知这姑娘是真在为了正义义愤填膺,还是因为有人闯了她爹的地盘而不快。
反正邓宽和曹蔚宁是下意识地点头赞同道:“不错。”“正是。”
当年武林大结盟的时候,一共有三块“山河令”,德高望重者持有之,凡有大灾大难方可动用,三块“山河令”凑在一起,便可以召开英雄大会,广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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