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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客 作者:priest
微一听张成岭哭诉,便知道这一路艰辛,于是自然对周子舒来历起了疑心。
当天安排两人住下,沐浴更衣、酒足饭饱以后,赵敬便把张成岭叫到书房,听他详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成岭是个孩子,又好不容易看见亲人,自然有什么说什么,很多事他是一知半解,赵敬听来却胆战心惊,思量许久,忍不住问道:“那……那位周大侠,是个什么人物,底细你知道么?”
张成岭老老实实地把那日荒庙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赵敬眯起眼睛,捋着自己的胡子,又安慰了几句,才叫张成岭下去休息。
不过十几日相处,周子舒也有些了解张成岭这孩子,知道他虽娇生惯养长大,人有点不成器,却也是个好孩子,心眼不错,也能吃得了苦,就是有点憨。估计被赵敬那老狐狸叫去说话,三言两语能把自己卖得干干净净――而他本人估计还意识不到。
心里暗暗一笑――周絮也好,周子舒也好,这些年来都是隐形的。或者有见多识广、人脉广泛者隐隐知道有那么一群人叫做“天窗”,却绝不会有人知道,天窗的首领是谁。
便是“周大人”,也不过挂名为一个小小的武将,负责大内侍卫调度,在那些大人物们眼里,是个值得巴结但不用放在眼里的角色。
果然,第二日清早开始,周子舒骤然成了太湖赵家庄新鲜出炉的第一香饽饽,没走出自己住的小院子,来客便络绎不绝起来。
他不得已,只得做起了迎来送往地买卖――
哦,赵大侠,久仰久仰,得见真容三生有幸,百闻不如一见……在下师承何处?咳,无名小卒而已,何足挂齿。
哦,钱大侠,久仰久仰,得见真容三生有幸,百闻不如一见……在下出身?在下一个叫花子,有什么出身不出身的,不不不,不是丐帮,哪里高攀得起丐帮?无名小卒罢了……
哦,孙大侠,久仰久仰,得见真容三生有幸,百闻不如一见……您没听说过也是应该的,无名小卒罢了,不足挂齿。
哦,李大侠,久仰久仰,得见真容三生有幸,百闻不如一见……不不,在下和那位李大侠没什么私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门派?不曾有,区区不过无名小卒一人尔,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到了傍晚的时候,周子舒的脸已经笑得有些僵硬了,揉了半晌才揉回来,他深切地觉得,再这么下去,恐怕有中风的危险,便打算离开了。
在打听别人家私事的执着程度上,江湖大侠其实和市井八婆们十分相像,恨不得把脑袋削减了往人门缝里钻,眨巴着火眼金睛,非要看穿你是个披着人皮的何方妖孽。
那位说我乃是八大门派出身,谁谁谁是我师父,那位就能说,哦,久仰久仰,在下师叔和尊师早年交情不错,这就算攀上关系了。
否则,便是非我族类,人品怎样,可有待长期考察了。
是夜,月相下弦,子夜十分,周子舒倏地睁开眼睛,他天没黑便已经躺下了,此刻七窍三秋钉才开始发作,并不严重,养精蓄锐已久,那点疼便不怎么在意了。
他起身,犹豫了一下,觉得不告而别颇为无礼,便留了两张字条,一张给张成岭,上书: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写完后觉得挺得意,发现自己越来越有江湖人风范了,然后又铺开另一张,给赵敬留下一句话:承蒙款待,多谢。
压在茶壶底下,便轻飘飘地上了屋顶。
屋顶上一只小狸猫正悄无声息地顺着瓦片走,它只觉眼前有影子闪过,警醒地顿住脚步,瞪着大眼睛四下打量一番,可什么都看见,便颇有几分困惑地歪歪头,接着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周子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赵家山庄,自以为谁都没惊动,谁知赵家庄外不到一里的小树林里,有一个人好像早预料到了似的,竟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周子舒一眼瞧见便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只见温客行笑眯眯地抱拳道:“咦,周兄,真是巧,看来你我缘分不浅么,几次三番月下相逢,可谓心有灵犀了。”
周子舒也笑眯眯的,说道:“是巧,温兄。”
心道――巧个鬼,瘟神。
他一偏头,却没见着顾湘,便笑问道:“怎么不见顾姑娘?”
温客行非常直接地说道:“那丫头碍手碍脚,脚程也慢,有她跟着碍事,我恐怕便见不到阁下这位神出鬼没的……大人物了。”
周子舒脸上笑容凝住,盯着温客行,半晌,才道:“区区不才在下若也是大人物,那长明山古僧、南海观音殿毒王、青竹岭鬼主又当如何?”
温客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古僧不问世事,只求修仙,毒王据说已入江湖,形迹难寻,鬼主倒不曾见过,只知道是个藏头露尾的东西……算不算人还两说呢。”
随后两人各怀鬼胎地相视一笑。
周子舒这才率先移开目光,说道:“周某不过是个过路的,各位何必都盯着我不放呢?”
温客行却好像白日踏春偶然碰见一老友似的,慢吞吞十分悠闲地说道:“既然如此,太湖风光,远近闻名,周兄怎么不在赵家多住些日子,何必这样急着赶路?”
周子舒道:“太湖风光,在下已经领略一二,便不多叨扰了,恐怕赵大侠麻烦不少,周某区区一个小人物,没多大本事,和赵大侠也没什么渊源,不过二钱银子的人情,犯不着跟着他们同生共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护送张小少爷,不过积德行善而已,百年之后见了阎王,少受些扒皮抽筋之苦,我便知足了。”
“积德行善。”温客行重复了一遍,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不错,周兄真乃和我志同道合之人,一向和温某志同道合的都是美人,由此可见……”
周子舒一听他嘴里说出“由此可见”,就觉得太阳穴上一根神经突突地往外跳,才要出言打断,忽然,温客行身后的林中远远地地方传来一声惨叫。
两人同时顿了一下。
随后,只见温客行指着身后,问道:“你看,志同道合之人,积德行善的机会又来了。”
周子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一边无奈道:“温兄,眼疾乃是大事,及早找个大夫是正理。”
温客行紧随其后,周子舒的轻功几乎已经到了踏雪无痕的地步,然而这人竟好似不费力似的跟他保持着三尺左右的距离。一般人通常这时候不说话,以防走了真气,他却毫不在意地接了一句:“是,周兄说得有理,如有机会,定要拜访几个名医,好好医治医治,还没上岁数,眼神便越发不好了,竟到现在都没能看出周兄脸上的破绽,惭愧惭愧。”
周子舒非常想让他再也用不着那双“越发不好的眼神”。
想想而已,知己不知彼,以前任天窗首领的理智和自控,是绝不会做出这样不靠谱的事的。
两人脚程极快,眨眼间便进了密林深处,然后便见了一具尸体。
那人竟身着夜行衣,脸上蒙面的面罩却已经掉在了一边,双目大睁,死相十分狰狞。周子舒远远一看便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于是俯下身去,仔细打量,忍不住皱眉道:“这不是……那位断剑山庄庄主穆大侠么?”
白天还在他屋子里腻歪着说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的废话,想不到晚上跟他一样做了夜猫子,还不幸变成了一只死夜猫子。
温客行也凑上来,饶有兴致地搓搓自己的下巴,问道:“月夜,夜行衣,难不成……”
周子舒回过头来准备聆听他的高论。
只听温客行高论道:“这穆庄主,是出来采花的?”
周子舒面无表情地又回过头去,自觉定力不错。
穆云歌身上身边并没有血迹,嘴唇却有些发青,周子舒想了想,轻轻地揭开他的衣襟,只见这人胸口上赫然印着一个乌黑的手掌印。
第十章 幽冥
周子舒盯着那手掌印看了片刻,然后忽然把尸体翻了过去,扒开了他的上衣――只见那尸体后背的同一个位置,竟还有个手掌印。
温客行感叹一声,问道:“他是被人当饼烙了,还是被打穿了?”
周子舒淡淡地道:“没人费这么大力气去打一个死人,他是被人一掌打穿了的,这种掌法,近五十年我只知道一个人……”
温客行接道:“喜丧鬼孙鼎的罗刹掌。”
周子舒看了他一眼,没言语,弯下身,仔细在穆云歌的尸体上摸索着,竟从穆云歌身上摸出几张银票和一堆散碎银两:“唔,大半夜的从赵家庄偷偷遛出来,还带了盘缠……”周子舒摸摸自己怀里――也带了。
“温兄,这夜猫子绝不是出来劫色的,一般劫色的人不带这么多银两。”
“劫色的人好像也不带换洗衣服。”温客行用脚从一边的树丛里勾出了一个小包裹,也是黑布包了,里面装了一些换洗衣服之类出门在外的行李。
林中土地湿润柔软,印着杂乱的脚印,却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穆云歌身上除了那致命的一掌,也并没有别的伤痕,而他那柄出名的断剑都带在身上,这柄利器甚至没来得及出鞘。
穆云歌功夫不弱,决不至于跟个没断奶的娃娃似的毫无还手之力,周子舒沉默了片刻,心想,那就是道貌岸然的断剑山庄庄主,和鬼谷喜丧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一个本以为是情深意重,谁知道有人恼羞成怒,最后峰回路转的血腥故事。
这里似乎曾经出现过三个人,穆云歌的脚印止于此处,另外两个人似乎不是一码事,分别往不同的方向去了,而其中一个看样子是尾随着穆云歌而来,之后又和周子舒一样,曾经蹲在尸体前查看过。
周子舒蹲在地上,刨根问底的老毛病犯了,心里像是有小猫挠似的,十分想循着脚印过去看看,可理智又告诉他,这必然是件麻烦事,他本人不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窗首领了,没必要再给自己找别扭。
温客行见他十分不雅地蹲在地上,大有思考人生一蹲不起的架势,在旁边观察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开腔道:“你不追么?”
周子舒看了他一眼,继续天人交战。
温客行想了想,忽然大步循着那第二个人的脚印走了出去,道:“那我追。”
周子舒下意识地跟着他走了,奇道:“你这是要管闲事?”
温客行正色道:“有人杀了断剑山庄庄主,我是个喜欢积德行善的好人,于是我决定管管试试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周子舒觉得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有理,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干嘛不去追第一个人的脚印?那人脚印极轻,功力大概是这三个人里最深的,若暗中尾随穆云歌的人是从赵家庄出来的,那前边的这位,便一定是喜丧鬼孙鼎了。”
温客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你要去追喜丧鬼你自己追,我不去,我虽然是个爱管闲事的好人,可也怕死。”
周子舒默无声息地被他的坦率给煞到了,跟着温客行一路追了下去,期间自然而然地注意看到了温客行脚下――他竟是没有脚印的。
一个踏雪无痕的人,说他怕喜丧鬼,怕死。
曾经掌管大内八卦的周子舒立刻决定屈从于自己心里的欲望,决定要跟去看个究竟――反正他都要死了,要死的人怕什么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两人艺高人胆大地在林中穿梭,然后在一条河边上,找到了他们追踪的人――华山于天杰。
他被一根蛛丝一样的银丝给吊在了树上,头掉了一半,还有一点点和脖子连着,在微风中飘扬,摇摇欲坠。
一滴血落下来,温客行往后躲了一步,以防死人血溅在自己身上,然后他微微抬起手,在于天杰身上推了一下,于天杰的脖子和脑袋就彻底分家了――脑袋还黏在那根线上,身体轰然落下。温客行在他身上摸了一把,撇嘴道:“还暖和着呢,刚死。”
“蜘蛛丝。”周子舒仰着脸和于天杰两两对视,顿了一下,“吊死鬼的蜘蛛丝。”
这太湖是注定有的热闹了。
忽然周子舒耳朵一动,喝道:“谁?!”
随后树后猛地暴起一道黑影,像个大蝙蝠一样飞掠而出,几个起落竟不见了踪影,周子舒想都没想便纵身跟上。
温客行在原地顿了顿,口中道:“我怕死,怕死……嗯……怕死才不能一个人在这地方呆着。”于是也跟了上去。
周子舒手中扣了一枚松果,屈指一弹,直取那黑衣人后心,然而他后半夜本就气力不足,又追了这么大半晌,好像是有些力道不足,虽打中了,那人却只是往前一扑,并未如他预想中那样倒下,头也不回,更加发足狂奔。
周子舒有些疑惑,心道这难道是真的吊死鬼薛方?他自然不会觉得自己不是薛方对手,可若真是那青竹岭十大恶鬼之一,难道见了自己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便会这样没命地逃么?
周子舒诧异地想道:“我又不是照妖镜……”
几个起落出了树林,林子后边竟是一大片坟地,幽幽的鬼火四处飘散,那吊死鬼好像终于到了自己的地盘,身形更如鬼魅一般,不知是不是周子舒的错觉,他竟听到这大半夜坟地中,好像有人在“咯咯”地笑着似的,那笑声还忽远忽近,着实让人汗毛倒竖。
然后,那吊死鬼的身影在鬼火中闪烁了一下,竟然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周子舒骤然顿住脚步。
温客行也停在他旁边,鬼火的蓝光映在他英俊的脸上,竟显得他那张些许有点不正经的脸变得诡异起来,远处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啸声,一只老鼠忽然从地里冒出来,并不怕人,直愣愣地盯着他们俩,不知是不是吃过了死人,那双小眼睛竟然是红的。
吊死鬼就消失在一棵大槐树下,树枝上站了一只猫头鹰,正歪着头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周子舒和温客行围着那树检查了好几圈,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周子舒皱起眉:“见鬼了……”
然后他听到一阵诡异的笑声,毛骨悚然地抬头去看温客行,温客行指指树上的猫头鹰,那笑声竟是从这鬼鸟嘴里发出来的。
猫头鹰和周子舒对视半晌,忽然展开翅膀飞走了。
温客行道:“我小时候听说过,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听说这玩意一笑,就是有人要死,你怕不怕?”
周子舒开始研究那大槐树下面的墓碑,上面竟然一个字都没写,闻言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两个人已经死了。”
温客行大概觉得十分有气氛,于是没理他,饶有兴致地继续道:“听说,有一个村子,有一年一个村民手里端着一碗红色的水,被猫头鹰打翻了,结果那年一个村子里连死了二十个人。”
周子舒抬头看着他。
温客行煞有介事地故意压低声音道:“这个是真事。”
周子舒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一个村民手里要端一碗红色的水?”
温客行呛住,扭过头去干咳。
周子舒轻轻笑了一下,忽然伸手握住那槐树底下的墓碑,微微用力,那墓碑竟是活动的,随后他大力将那墓碑往一边掰开,只听“吱呀”一声,地上竟凭空开了一条口子,里面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温客行忙凑过来看,围着那洞口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道:“听说沟通阴阳两界的地方,便是人间阴气汇聚的地方,旁边定要有一棵半死老槐――槐树乃是至阴之物,是鬼树,你听说过不曾?”
周子舒双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讲鬼故事。
温客行绘声绘色地说道:“老槐底下有个无名坟冢,下面便是传说中的黄泉路,每到七月半之夜,便有阴间游魂从这里爬出,还阳一回。黄泉路上极冷,走到尽头,便到了鬼门关,过了鬼门关,便再不是活人了,一路彼岸花,便到奈何桥……喂!”
周子舒已经跳下去了。
温客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阴森森的洞口,然后紧跟着也跳了下去。稳稳当当地落地,竟觉十分柔软,一抬头,便周子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问道:“怎么,温兄也有兴趣来看看黄泉路长什么模样?”
温客行认真地点头道:“这样我下回再给别人讲的时候,也可以郑重其事地填上‘是真事’三个字了。”
周子舒就摇头微笑起来,忽然,温客行“嘘”了一声,皱起眉,侧耳听了一会,低声问道:“你……听见了么?什么声音?”
周子舒仔细分辨了一会,犹疑地道:“……水声?”
温客行眼睛瞬间亮了,竟抢在他前面走了出去,还不忘压低声音道:“真是真事啊!”
两人面前竟是一条极狭长的小路,十分逼仄,两个男人不能并肩而行,须得弓肩缩脖,一前一后才能勉强通过,周子舒被迫一直微微低着头,十分不舒服,便皱皱眉,心说难不成自己走的这条黄泉路不是正统,是专门给女人和孩子挖的?
不知走了多久,这狭长的小路才算钻完,两人身上都落了不少尘土,前方豁然开朗――竟连通了一个巨大的地穴,一条细小的河流从面前淌过,不知自始而终,来往何方。
地穴中似乎有风,又不知这风来自何处,四面八方一般,却是越来越阴冷了。
这回温客行也闭嘴了,不再提他那“黄泉路上极冷”之类的鬼话。
第十一章 地穴
周子舒在那“黄泉”前站了一会,转身便要往回走,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赵家庄吃得太饱了撑着了,居然会不假思索地就跳下来――华山掌门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儿子简直是青出于蓝,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年纪轻轻一脸肉松纵欲相。
再说,人在江湖漂,哪还能不挨刀呢,于天杰是脑袋还是兄弟被蛛丝割下来,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是不是受上面温客行那一番鬼气森森的话影响,他忽然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这地穴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之气,周子舒算了算,自己虽然就剩了两年半的性命,也还是多救死扶伤点好人,抓紧时间积德行善享受生活比较划算。
实在没必要跟一个随时抽风的男人往人家坟地里钻。
然而就在他要顺着原路钻回去的时候,忽然“嘎登”一声,似是什么机簧被触动,那小小的洞口竟从四方伸出不知多少钢刀来,满满当当地将那窄小的地方堵住了。
幸好周子舒退得快,不然险些被横空捅出来的钢刀当羊肉串给穿了。
他皱起眉,盯着那些钢刀看了一眼,回头对温客行道:“你得罪什么人了?”
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句,叫温客行睁大了眼睛,表情无比受伤似的:“为什么是我得罪什么人了?”
周子舒嗤笑一声摇摇头,他发现自己别无选择,只能顺着那条“黄泉”往前走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另一端出口,边走边道:“不是你难不成是我?我一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小卒,没偷过谁没抢过谁,安分守己的游山玩水,什么人能和我过不去?”
温客行沉默了一会,对对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叹为观止,半晌,才轻轻地道:“你护送张成岭一路,从那荒庙开始,一共杀过三十二个人,中间魅音秦松这样的角色就有四个……”
“屁,满打满算才十一个,”周子舒道,“那天荒庙里的人大多是死在你那小美人手上的。”
“所以肯定是你。”温客行说,他举起自己修长的手掌,“我这双手,自离家下江湖的那一天开始,连一只鸡都没杀过,更别说人了,怎么可能得罪谁?”
周子舒一个眼神都懒得匀给他。
温客行于是快步赶上他,站在他面前,正色强调道:“虽然长得不像,但我真是个好人。”
周子舒点头道:“是,温好人,麻烦你让让,我是杀人魔。”
温客行好像没听出这句是敷衍他一样,仍笑眯眯地说道:“你告诉我你那张脸是易容的,我就原谅你。”
周子舒笑道:“你真是太宽宏大量了。”
温客行道:“好说好说。”
随后周子舒便自行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
温客行自己笑了笑,跟在他身后两步左右的地方。
那黄泉中的水似乎应该是活水,水流特别急,周子舒往里踢了一粒小石子,见那水竟然还不知有多深,曲曲折折,水中似乎有鱼,但过去得太快。周子舒水性不行,基本上就是掉到水里靠着内力深厚能闭气、一时半会淹不死的水平,因此在水边观察了一会,还是决定离那“黄泉”远些。
这地穴像是四通八达,两人脚步和偶尔说话的声音好像能荡出很远去似的。忽然,周子舒脚步一顿:“温兄,你看那里。”
温客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不远处竟然有一堆白骨。
温客行喃喃地道:“黄泉路上不应该是彼岸花么?人死剩魂,为什么有骨头?”
周子舒伸手在那白骨中扒拉了一下,一手拿起一个人已经破碎的大半个头骨,一手举起手中的火折子,仔细打量道:“这脑袋碎了,连着下面脊梁骨的地方好像是被人斩首……嗯?不对,这创口不平整,还有牙印,难不成是动物咬的?”
温客行问道:“嗷呜一口咬掉一个人的脑袋?”
周子舒又拿起一个大腿骨:“牙印……还是牙印,这上面的牙印稍微小一点,形状好像也不大一样……”
他只觉得这牙印有些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毕竟没干过仵作,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温客行好像觉得有些恶心,伸出两只手指把周子舒手中的大腿骨接过来,拎在手里看了半晌,得出个结论:“这……啃得真干净,比我吃鸡腿啃得干净多了。”
周子舒决定出去以后再也不吃鸡腿了。
“这是什么东西啃的,难不成有猛兽?”温客行想了想,问道,“听说地府里有巨兽名为谛听,是个大家伙,你说它爱吃肉么?”
――还不肯放弃他的鬼故事理论。
周子舒于是皮笑肉不笑地道:“温兄百年之后可以下去问……”
他一个“问”字话音没落,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黑洞洞的地穴里、“黄泉”边,简直让人寒毛都竖起来,周子舒和温客行同时转过身,后退一步,警惕地面对着河水。
温客行慢吞吞地道:“我听说,谛听不住黄泉里,而且没有这么多只。”
河中爬上了很多……像是人的东西,然后又不大像人,四肢特别长,身材特别矮小,全身赤/裸,皮肉被水跑得惨白,长长的头发,身形极宽,宽大到有些畸形,似有正常人的两三倍,眼睛却特别亮,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慢慢地像两人逼近过来。
周子舒忽然低头,轻轻地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然后看着那细细浅浅的牙印低声对温客行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小些的牙印……是……”
温客行一边往后退,一边问道:“是什么?”
“人。”
温客行闻言顿了一下,忽然干咳一声站住,整整衣袖和头发,抱拳对那些慢慢逼近的怪物道:“列位……仁兄,我二人无意闯入此间,并无冒犯之意,还请……”
周子舒登时不厚道地“噗嗤”一声笑出来,为首的疑似人的怪物张开嘴,阴惨惨地嚎叫了一声,猛地向温客行扑过来。
温客行怪叫一声:“我还没说完呢。”
身体却如一片不着力的叶子似的,轻飘飘地往旁边飘开了三尺,将那怪物让过去。那怪物动作和反应却都极快,又调转方向追了过去,它的爪子伸出来,竟似是闪着寒光似的,刮在地面上,留下足有两寸多深的痕迹。
周子舒笑道:“怎么,温兄,语言不通么?”
怪物的围攻开始了,周子舒完全不能把这东西当成人,它们也确实不是人,那身体不可思议的结实,极有破坏力,动作极快,力道极大,而且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周子舒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一个怪物胸口上,他没留什么力气,便是大石也能叫他给拍碎了,谁知那怪物只是斜斜地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却只是口中发出哀鸣,半晌,又爬了起来。
周子舒暗暗心惊,一时竟想不出这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只听旁边“咔吧”一声,原来是一只怪物摸到了他身后,打算偷袭,被温客行捉住,扭断了脖子。
温客行嘴里还笑嘻嘻地道:“我救你一回。”
周子舒这才发现,这东西全身都结实得很,唯有那脖子,好像特别脆弱,有些顶不住那巨硕的脑袋一样。
他心里有些诧异,为什么温客行这么快就能发现?嘴上依然客客气气地道一句:“多谢。”
又一只怪物扑过来,周子舒侧身放过,手肘下曲,狠狠地撞在怪物的后背上,然后屈指做爪,一把将那怪物的脑袋拧了个个儿。
两人杀鸡似的,解决了三五只,那些东西看起来还有点脑子,眼看着打不过,便生了惧意,为首一只张开嘴又嚎叫一声,然后它们慢慢地退回了水里,偶尔冒个头,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这两个异常强悍的闯入者。
周子舒小声道:“这东西的个头儿,恐怕不能一口咬掉一个人的脑袋吧?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温客行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想到了。”
周子舒以为他想到了咬掉人脑袋的东西是什么,便顺口问道:“想到了什么?”
温客行道:“真人的皮用手使劲一掐肯定会发红,易容的看不出来,你让我掐一下你的脸,我就知道你是不是动过手脚了。”
周子舒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觉得自己居然会正经八百地问这货,一定是脑子抽筋了。
温客行紧紧跟上,道:“你不让我掐肯定是心虚,我就知道你动过手脚了!是不是长得太好,怕被登徒子调戏?放心放心,周兄,在下乃是正人君子,不会怎么样的,你就让我看一眼庐山真面目……”
周子舒充耳不闻,定力绝代。
这时,只听温客行话音一转,道:“不过你易容的本事真是太不错了,我竟想不出如今武林中还有谁这么不错。难不成……你是传说中‘天窗’的人?”
周子舒脚步猛然顿住,温客行的笑容在晦暗的地穴显得别有深意,然而周子舒只是竖起一根食指,伸手止住他的脚步,小声道:“你听见了么?”
两人静下来,那幽暗的地穴中深处,竟传来模模糊糊的猛兽的叫声,周子舒小声道:“咬掉人脑袋的东西。”
温客行显然对“能咬掉人脑袋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一双眼睛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周子舒,却见这人对他刚才话毫无反应,只是警惕地凝神静听,从眼神到表情,竟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又一声吼叫传来,这回声音明显大了,像是那东西正往这边走,周子舒发现,那水中探头探脑的怪物们好像害怕着什么一样,都缩回去了。他伸手一拉温客行,两人拐入一条小径,只见周子舒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一边走一边洒。
随后两人退到拐角处,屏住呼吸。
第十二章 幻境
温客行不知道周子舒洒出来的粉末是什么,却也没开口问,好像心里知道这人靠谱似的,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在周子舒身边,片刻,只听一阵粗粗的动物的喘息声慢慢接近,那畜生好像小心着什么似的,走得并不快,然后在距两人三丈左右的地方经过。
那是个大家伙,长得像条狗,却足有小马那么大,全身黑毛,鼻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空气中似乎带来了一股子腥味,它放慢了脚步,四处嗅着,好像有些困惑。
周子舒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墙上,眯起眼睛仔细张望着。
温客行脸上却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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