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5 章
近所絮语 作者:Dr福寿膏
第 5 章
思及至此,习乐忽然有点羡慕小民。从未听小民提起过自己的家庭,习乐猜想也许是单亲,因为小民的家长从不干涉他的生活。他们这一代人都是独生子女,从一出生就活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小学中学大学甚至工作都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一个过程,生活毫无悬念可言。
可以说习乐的精神世界是极度匮乏的,他一方面被小民所吸引,另一方面又觉得与小民缺乏共同语言。犹豫再三,习乐到底没有把邀请小民一同旅行的想法说出口。一拖二拖,几天之後他就彻底把这茬给忘了。
☆、四
手扶著犁向後看的,不配进神的国──《新约路加福音》
只是因为自己没有所以觉得别人的东西总是好的,别人的相貌,别人的事业,别人的老婆孩子爹。这是社会人的通病。
事实上小民的生活并非习乐所期望的那样令人羡慕。小民的父亲早先是化工厂里的工人,一次加夜班的时候不慎落入濯洗烧碱的池子里,全身皮肤重度烧伤,失去了工作能力。小民母亲不得不担负起照顾丈夫的重任,把还在上小学的小民送到外公家抚养。
小民的外公外婆有三个子女,除了小民母亲还有两个儿子,都已自立不在身边。外公是信基督的,终日与上帝为伴,小民的到来於他来讲是一场没有波澜的意外。外婆是个勤劳木讷的主妇,烧的一手好菜,却因为小民外公肠胃不佳而难有用武之地。小民不是个活泼讨喜的孩子,外公外婆亦不擅长含饴弄孙。祖孙三人的生活十年如一日的清汤寡水,小民就这样不咸不淡地长大了。
十六岁那年小民考去了美术高中,和一群同样被教育制度无情抛弃的叛逆少年一起开始了荒腔走板的高中生活,从此在被主流社会边缘化的歧途上越走越远。
美术高中的前身是一所民国时期的女子中学,校舍最近一次翻修还要追溯到上个世纪,因此总是散发著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凉气息。学校是寄宿制的,宿舍楼看上去像个废弃的精神病患收容所,里面住著的学生没有几个正常。
小民的室友当中有一个患有轻度抑郁症,犯起病来整宿整宿睡不著觉,记性奇差无比。抑郁症家里好像很有钱,给他配了个价格不菲的手机,谁也不认识的牌子,外壳是巧克力色,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不过相比这个手机的来历,小民更加好奇的是谁会打电话给这个抑郁症。
一天晚上熄灯後巧克力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当时宿舍里只有小民和抑郁症两个,小民打开手电筒,看见抑郁症抱膝坐在床上盯著手机一动也不动。光柱打在他的身上,他像个死刑犯一样皱起眼睛向里挪了挪。
手机打了鸡血似的响个不停,铃声是一个外国女人唔咧哇啦地唱著些你爱我我爱你的街曲。街曲俗滥却很上口,更要命的是容易洗脑。小民不耐烦地大声说道吵死了你快把它关了!抑郁症置若罔闻,小民抄起闹锺一把丢了过去,抑郁症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机不响了。
小民拢了拢被子翻身准备睡觉,外国女人的歌声又开始聒噪,他气得一拳砸在床柱上:操!
抑郁症突然将手机丢进洗脚盆里。手机在洗脚水里咕嘟了两声就不响了,翻盖上白色的小灯还在闪。抑郁症又下床接了一杯开水,把手机泡了进去,没过一会儿小灯也不闪了。手机在水杯里泡了一夜,外国女人的歌声也在小民脑子里循环了一夜。
事实上抑郁症的存在感并不高,手机事件是小民对他仅有的印象。他大部分时间蜷在床里一言不发,後来因为缺课太多被家长领回去了。
另外一个室友跟他恰好相反,十分开朗热情,一天到晚像上满了发条一样精力充沛。画画的不怎麽样,穿衣打扮倒是在行,打著文艺青年的旗号到处骗小姑娘。开学不久之後就甚少见他回宿舍,身边的女朋友每周一换,一个赛一个的前凸後翘。有一回校花请假去医院,据说是为他堕胎去了。然而校花的保质期也没超过一个月,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生他都要勾搭勾搭,同学们私下里戏称他为炮哥。
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炮哥在女人堆里可谓无往不胜。然而俗话又说能人都死在能耐上,无往不胜的後果是相当惨痛的。
小民记得他最後一次看见炮哥是在一个周末。他下了课拎著画具箱子回到宿舍,看见炮哥正对著镜子抹发蜡。那天炮哥开心的样子一如往常,他告诉小民一个美女发短信约他出去玩,今晚不回宿舍了,还托小民帮他跟宿管扯谎编瞎话。当晚炮哥果然一宿未归,第二天早上也没回来,第三天也没有。
那时候高三的学生们都忙得焦头烂额,即便是一向以懒散著称的美术高中也开始滋生出紧张的气氛。然而炮哥是不必担心这些的,家里已经给他铺好了出国的路,只待他拿到高中毕业证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到大美利坚去继续他的约炮生涯。因此大家一开始并没有把炮哥的失踪当回事。
忽然有一天炮哥家的车停在了校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妇女拿著几页A4纸神色匆忙地进了校长室。有人看见炮哥坐在车里,不知是谁捏著嗓子学太监声音喊了一声炮哥驾到,蜂拥而至的学生们顿时在校门口哄笑成一团。
後来听说那天炮哥一到酒吧就被一帮人拖出去一顿暴打,要害不知被谁踢了一脚,炮哥变成了哑炮。家长出面就是来给他办退学手续的。颇为讽刺的是炮哥到最後也没搞清楚那天给他发短信的到底是谁。大家都说肯定是哪个被他搞过的女生谋划的,也有人说不一定是女生,被他搞过的男男女女一人踢他一脚也够他喝一壶了。
自那以後炮哥的行踪成为一个永久的谜团,有关炮哥的传言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他出国了,甚至有人说他出家了。唯一毋庸置疑的是炮哥长得的确是帅,见过炮哥的女生说他远看像金城武近看像吴彦祖,简直堪称前无古人後无来者。小民印象中炮哥五官十分精致,明眸皓齿面如冠玉都不足以形容他,笑起来尤其好看。有句歌词怎麽唱的来著,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
许多年後同学们再度回忆起炮哥仍感到记忆犹新,那个传奇般昙花一现的美少年在美术高中全体姑娘以及部分小夥子的心目中定格成一张不老的脸,在一段永垂不朽的岁月里上演著名为青春的荒诞剧。
抑郁症和炮哥相继离开後,睡在小民斜对床的室友可谓硕果仅存。该室友是个十分正宗的穆斯林,坚持按时斋戒祷告做礼拜并且时刻注意与卡菲尔(不信奉伊斯兰教的人)划清界限。穆斯林在美术高中过得十分痛苦,因为他与卡菲尔划清界限之後人缘比抑郁症也强不了多少,并且严格来讲方圆一公里以内基本上没有他能吃的东西。於是穆斯林同学日复一日地憔悴下去,精神却日渐矍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搞传销的。
这也许就是信仰的力量,小民也是信基督的,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像穆斯林那样全身心地投入上帝的怀抱。因为他是个同性恋,上帝不会接纳他。
意识到这一点,小民感到无比沮丧。王尔德说过宗教一旦被证明是正确时就会消亡,科学便是已消亡宗教的记录。王尔德又说情感的好处是使人误入歧途,科学的好处是使人不感情用事。於是小民在宗教、科学与情感的矛盾中辗转反侧。他试图找到三者之间的平衡点,来证明自己对爱情和信仰是同样忠贞的。然而後来他发现所谓平衡点其实本身就是个错误的立场,这三者也许根本不在一个象限,且不说那些无从考证的,有些事情往往亲证之後也无所得,因为本就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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